夕阳将冯七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把出鞘的刀横在路中央。
方弃的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玄铁手套。
父亲方谨却按住他的手腕,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冯三当家,”方谨掀开车帘,声音沉稳如常,“拦路抢劫,可是死罪。”
冯七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方老爷说笑了。血手帮办事,向来光明正大。”
他目光扫向车厢,“只要交出那本名册,还有…方少爷。”
方弃感到父亲的手突然收紧。
方谨面不改色:“犬子顽劣,不知何处得罪了贵帮?”
“少装糊涂!”冯七突然变脸,刀尖直指方谨,“方天正那个叛徒偷走帮中机密,如今他孙子又杀我兄弟。血债必须血偿!”
方弃这才注意到,冯七的左臂缠着渗血的布条——想必是柳无眠的杰作。
车内的柳无眠似乎感应到什么,在昏迷中不安地动了动。
方谨缓缓下车,整了整衣袍:“冯三当家,江湖恩怨祸不及家人。名册在此,放孩子们走。”
他从怀中取出名册,在夕阳下泛着暗红的光。
冯七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却又冷笑:“方老爷好算计。可惜…”
他猛地挥手,十几个帮众立刻包围了马车,“今天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老赵和几个家丁拔出随身短刀,背靠马车围成一圈。
方弃趁机戴上玄铁手套,悄悄从另一侧溜下车。
他记得路旁有片灌木丛,若能绕到冯七背后…
刚猫腰走出几步,脑后突然生风!
方弃本能地低头,一柄飞刀擦着头皮钉入树干。
一个瘦小如猴的帮众从树上跃下,匕首直刺他后心。
方弃仓促转身,玄铁手套与匕首相撞,火花四溅。
帮众显然没料到这招,一愣神的功夫,方弃的拳头已经砸在他鼻梁上。
帮众惨叫倒地,方弃夺过匕首,头也不回地掷向另一个扑来的敌人。
匕首正中那人肩膀,但更多的帮众已经发现了他。
方弃且战且退,被逼到一棵老槐树下。
背后是粗糙的树皮,面前是三把明晃晃的钢刀。
“小兔崽子,”一个刀疤脸狞笑,“你那手套不错,待会老子亲自从你手上剥下来!”
方弃的呼吸急促,汗水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
他忽然想起祖父笔记中的一句话:“敌众我寡时,攻其必救。”
刀光闪过的瞬间,方弃没有后退,反而向前猛冲!
玄铁手套直取刀疤脸咽喉,逼得对方慌忙回防。
方弃趁机从两人之间的缝隙滚过,头也不回地向冯七背后冲去。
冯七正指挥手下围攻马车。
方谨手持一根铁尺,招式虽不花哨却招招实用,已经放倒两个帮众。
老赵腿上中了一刀,仍死死守着车厢门。
方弃从背后扑向冯七,玄铁手套直取后心。
冯七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个侧身避开,反手就是一刀!
刀锋划过方弃胸口,衣衫裂开,血珠飞溅。
“小杂种,”冯七舔了舔刀上的血,“正好拿你祭刀!”
方弃踉跄后退,胸口火辣辣的疼。
冯七的刀法狠辣凌厉,每一招都直奔要害。
不出五招,方弃的左臂又添一道伤口,鲜血顺着手套滴落。
“爹!走啊!”方弃嘶吼着,拼死缠住冯七。
方谨想冲过来救援,却被四个帮众团团围住。
眼看冯七的刀再次举起,一道红光突然从马车窗口飞出!
冯七闷哼一声,右肩多了根银针。
柳无眠不知何时醒了,半个身子探出车窗,手中银光连闪。
三个帮众应声倒地,其余人慌忙后退。
“红姑娘!”冯七又惊又怒,“六扇门也要插手江湖事?”
柳无眠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却冷如冰霜:“血手帮勾结官员,刺杀朝廷命官,早已不是江湖恩怨。”
冯七狞笑:“那你就陪他们一起死!”
他吹了声口哨,路旁树林中突然窜出十余个弓箭手!
“小心!”方弃扑向马车,用身体挡在柳无眠前面。
箭如飞蝗,瞬间钉满车厢壁。
一支箭穿透方弃的肩膀,他咬牙没出声。
老赵大腿中箭,跪倒在地。
方谨手臂被擦伤,铁尺脱手。
冯七得意大笑:“方天正的孽种,今日…”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一支羽箭不知从何处飞来,正中他咽喉!
紧接着,密集的箭雨从官道两侧射来,血手帮的弓箭手纷纷惨叫坠地。
“官兵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尘土飞扬中,一队骑兵疾驰而来,当先一人身着六扇门官服,手持强弓。
血手帮众顿时乱了阵脚,四散奔逃。
冯七捂着喉咙,不可置信地瞪着柳无眠,缓缓倒下。
柳无眠虚弱地笑了笑,对方弃说:“我发的…信号箭…”
话未说完,她便昏了过去。
方弃手忙脚乱地扶住她,抬头看见父亲正与那六扇门捕快交谈。
捕快查验了名册,恭敬地向方谨行礼。
“方老爷大义,这份名册可帮朝廷大忙了。”
方谨摇头:“犬子无知,连累诸位了。”
捕快看了看满身是血的方弃,意味深长地说:“令郎倒是颇有方老爷子当年的胆色。”
官兵清扫战场时,方弃坐在路边,任由大夫包扎伤口。
夕阳已经完全沉下,暮色中,他看见父亲走向自己,手里拿着那本染血的名册。
“爹…”方弃低下头,“我…”
方谨将名册递给他:“自己看。”
方弃疑惑地翻开,顿时呆住——名册上的字迹正在慢慢消失,最后只剩空白纸张!
“这…”
“你爷爷早有准备。”方谨轻声道,“真名册三十年前就已交给朝廷,这是用特殊药水写的假货,见光后字迹会逐渐消退。”
方弃恍然大悟:“所以血手帮才…”
“他们以为真名册还在方家,才会对你穷追不舍。”方谨叹了口气,“你爷爷临终前最担心的,就是你沉迷那些江湖传说,重蹈他的覆辙。”
夜风吹过,带着血腥气和青草香。
方弃看着自己染血的玄铁手套,突然觉得无比沉重。
这不是话本里大侠的神兵,而是沾满鲜血的凶器。
“陈山…他怎么样了?”方弃轻声问。
方谨神色缓和:“已经能喝粥了,整天吵着要找少爷。”
方弃鼻子一酸。
他想起了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替他挨打受罚的少年。
那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温情,此刻却比任何武功秘籍都珍贵。
“我想回家。”方弃说。
方谨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回城的马车上,柳无眠躺在软垫上,呼吸平稳。
方弃坐在对面,看着窗外渐亮的灯火。
官兵护送他们到城门口就告辞了,那名捕快临走时对柳无眠行了一礼,显然她的身份非同一般。
“她到底是什么人?”方弃忍不住问。
方谨沉吟片刻:“六扇门总捕头柳擎天的独女,三年前潜入血手帮卧底。”
方弃瞪大眼睛。
柳擎天是当朝第一神捕,威名赫赫。
难怪柳无眠身手了得,又对血手帮如此了解。
“她为何要救我?”
“因为你是方天正的孙子。”方谨看着昏睡的柳无眠,“你爷爷当年救过柳擎天一命。”
马车驶入城门,熟悉的街景一一掠过。
方弃忽然想起自己离家那天的豪言壮语——要成为天下第一剑客,名扬四海。
如今不过月余,却恍如隔世。
方府大门前,管家带着一众仆人早已等候多时。
方弃刚下车,就看见陈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冲过来:
“少爷!”
少年仆从脸色苍白,眼下青黑一片,显然伤势未愈。
方弃一把扶住他,喉头发紧:“谁让你出来的?”
陈山却笑了:“少爷回来就好。”
他好奇地打量着方弃的玄铁手套,“这就是老太爷的…”
方弃突然摘下手套,塞给陈山:“送你了。”
陈山吓了一跳:“这怎么行!”
“反正我也用不上。”方弃笑了笑,“以后咱们还是老老实实读书吧。”
方谨在一旁听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众人进府后,大夫重新为伤者诊治。
柳无眠被安排在客房,由专人照料。
夜深人静时,方弃独自来到祠堂。
祖父的灵位安静地立在供桌上,烛光映照着“方天正”三个字。
方弃跪在蒲团上,轻轻放下那本已经空白的名册。
“爷爷,我明白了。”他低声说,“江湖不是梦,是血。”
月光从窗棂间洒落,仿佛一声叹息。
方弃想起这些天的经历——乱葬岗的追杀,陈山的重伤,柳无眠的银针,冯七的刀…
每一幕都真实得刺骨。
这不是他幻想中的快意恩仇,而是生死一线的残酷抉择。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方弃回头,看见柳无眠倚在门边,脸色仍苍白,眼神却清亮如星。
“不躺着养伤,乱跑什么?”方弃皱眉。
柳无眠慢慢走到他身边,也跪了下来:“来谢谢方老前辈的名册。”
“是假的。”
“但血手帮不知道。”柳无眠轻笑,“冯七一死,剩下的人会以为秘密永远消失了。”
方弃看着她精致的侧脸,突然问:“你真的是红姑娘吗?”
柳无眠——或许该叫柳红——沉默片刻:“红姑娘已经死在那个地窖里了。”
她转向方弃,“谢谢你把我背出来。”
两人静静跪在祠堂里,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一长一短。
方弃想起第一次在楼外楼见到她时的惊艳,恍如隔世。
“接下来去哪?”他问。
“回京城复命。”柳红站起身,“你呢?”
方弃看了看祖父的灵位,又望向窗外熟悉的庭院:“在家读书吧。”
他笑了笑,“江湖…不适合我。”
柳红点点头,转身欲走,又停住脚步:“对了,这个还你。”
她从怀中取出那枚玉佩。
方弃摇头:“送你了。”
“太贵重。”
“就当是纪念。”方弃说,“纪念我们共同经历过的…江湖。”
柳红将玉佩握在手心,月光下,她的眼睛似乎有些湿润。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轻轻离开了祠堂。
方弃独自跪了很久,直到双腿发麻。
他起身时,看见供桌下有个小木匣,之前从未注意。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本薄薄的册子,扉页上写着:
“江湖梦醒录——方天正晚年自省”
方弃小心地翻开,第一页只有八个字:
“刀剑无眼,平淡是福。”
晨光微露时,方弃合上册子,将它放回原处。
他走出祠堂,看见陈山拄着拐杖在院中等他,手里捧着热腾腾的豆浆。
“少爷,趁热喝。”
方弃接过碗,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在这个平凡的清晨,他忽然明白,自己追寻多时的江湖,其实从未离开过这个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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