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局总部的灯火，像一颗被精密切割的蓝宝石，镶嵌在城市的夜幕深处。肃清行动结束已逾七日，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早已被循环系统过滤干净，取而代之的是消毒水与能量冷却液混合的、属于秩序的冰冷气息。叶云天站在顶层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如流的车灯与星点般的建筑光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沿的金属纹路。
七个名字，像七根细小的刺，曾扎在管理局的神经中枢上。“回声”、“枯荣”、“影踪”、“心魇”、“瘴母”、“磐石”、“界主”——这些曾与他并肩、如今被打上“叛逃”与“肃清”标签的旧部，最终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让这场持续数月的内部震荡暂时画上了句点。报告堆在桌面上，每一份都标注着“已处理”，签字栏里是他自己的名字，笔锋凌厉，一如他贯彻始终的风格。
平静，是此刻最显着的特征。管理局的运转重新回到了既定轨道，数据流在服务器中无声奔涌，异能监测网络覆盖全球，警报系统沉寂如眠。但叶云天的眉峰，却始终无法彻底舒展。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像一枚微小的沙砾，藏在精密齿轮的咬合处，暂时未曾阻碍运转，却在暗处折射出不和谐的光。
这种不安，在他走向地下三层的隔离区时，变得愈发清晰。
隔离舱是特制的合金圆柱体，外壁流动着淡蓝色的能量光泽，内部灌满了半透明的营养液。叶云帝悬浮在其中，双目紧闭，身体表面布满了盘绕扭曲的黑色纹路，像一群冬眠的蛇，蛰伏在皮肤之下。这些纹路曾以惊人的速度扩散，蚕食着他的生机与意识，直到林月瞳的火焰介入。
林月瞳站在舱外，素白的指尖抵着冰冷的舱壁，淡金色的火焰从她掌心溢出，沿着壁面渗入内部，如同一层温暖的薄纱，包裹住叶云帝的身体。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略显急促，显然维持这种持续的净化并不轻松。金色火焰所过之处，那些黑色纹路会剧烈地扭动、收缩，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黑气，被舱内的净化装置迅速抽离。
七天了，纹路的确不再扩散，甚至肉眼可见地淡化了些许。但叶云天每次靠近，都会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并非来自隔离舱内的叶云帝，而是那些纹路本身。它们像是拥有生命的感应器，在他踏入这片区域的瞬间，会释放出一种极其微弱、近乎被噪音淹没的低频波动，若有若无，却精准地刺入他的感知范围。
就像某种沉睡的东西，被脚步声惊扰，在黑暗中睁开了一只眼。
“情况怎么样？”叶云天的声音打破了实验室的寂静，带着惯有的沉稳。
林月瞳收回手，金色火焰缓缓熄灭，她转过身，眼底带着一丝疲惫：“还是老样子，能压制，能净化表层，但核心那部分……纹路上附着的精神波动太顽固了，像是与他的意识绑定在了一起。”她顿了顿，看向隔离舱内，“而且，那种低频波动，你感觉到了吗？每次你过来，它都会变得活跃一点。”
叶云天点头，目光落在叶云帝脸上：“他的意识还没清醒？”
“偶尔会有波动，但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混沌状态，像是被什么东西困在了深层意识里。”林月瞳的语气里带着担忧，“我试着用火焰引导过，反馈回来的信息很混乱，只有一些破碎的画面和……很强烈的恐惧。”
叶云天沉默片刻，正想说些什么，通讯器突然响起，是叶子桐的声音，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急切：“爸，林阿姨，你们现在有空吗？我发现了一些东西，可能……很重要。”
叶子桐的实验室在数据分析中心，这里是管理局的“大脑”，无数屏幕闪烁着复杂的数据流、三维模型和动态轨迹图。少女站在主屏幕前，脸色有些苍白，手指快速在虚拟键盘上滑动，调出了两组截然不同的信息。
“这是七名……旧部，过去一年的所有行动记录，包括时间、地点、目标和撤离路线。”叶子桐指向左侧的屏幕，上面的红色光点组成了一张复杂的网络，“而这组，是我从加密数据库里调出来的，您过去十年间，七次被记录为‘异能失控’的事件档案。”
她将两组数据进行叠加比对，一条清晰的规律立刻浮现出来——红色光点的每一次闪烁，都与另一组档案中的时间、地点完美重合，误差不超过三分钟。
叶云天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当然记得那七次失控，每一次都伴随着巨大的能量波动和难以控制的破坏欲，事后他都花了极大的精力去弥补和压制，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的状态。但他从未将这些失控与旧部的叛逃联系起来。
“这可能只是巧合。”他沉声道，但内心的不安却在扩大。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巧合，”叶子桐摇摇头，调出了另一份文件，“但我核对了这些‘异能失控’事件的‘修复报告’。您看，这是报告上的签名。”她又调出一份叶云天平日的签名样本，“对比之下，您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吗？”
屏幕上的两个签名，初看几乎一模一样，笔锋、力度都高度相似。但在叶子桐用红线标出的几个细微转折处，差异清晰可见——修复报告上的签名，在某些本该凌厉收笔的地方，多了一丝几不可查的滞涩，像是模仿者刻意隐藏，却终究无法完全掩盖的破绽。
叶云天的呼吸微微一滞。那些报告，他有印象，是事后由他本人提交的，记录了失控的原因分析和后续处理。但现在看来，那份记忆，似乎蒙上了一层薄雾。
“爸，”叶子桐的声音带着试探，“您还记得十年前，在西部镇压‘沙暴异能者’的那次行动吗？根据记录，那是您第一次被记录为‘异能失控’。档案里说，您最后成功控制住了局面，但……您对收尾的细节，还有清晰的记忆吗？”
西部……沙暴……叶云天皱眉，努力回想。那场战斗确实异常艰难，对方的沙暴异能几乎覆盖了半个沙漠，操控的范围和强度都远超情报预估。他记得自己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撕裂沙暴核心，记得风沙灌入喉咙的干涩感，记得胜利后浑身脱力的疲惫……但收尾的细节？比如如何处理那个沙暴异能者，如何向总部汇报具体过程……
脑海中像是出现了一块空白，边缘模糊，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填补。那段记忆，像是被硬生生挖去了一块，只留下一个光滑却突兀的缺口。
叶子桐调出了当时的监控录像片段。画面有些模糊，风沙很大，只能看到叶云天操控着旋风与沙暴激烈碰撞。在某个瞬间，当沙暴暂时退去，镜头捕捉到了他的侧脸——他的瞳孔，在那一秒，变成了纯粹的黑色，没有丝毫虹膜的痕迹，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而他周身卷起的旋风，不再是纯净的透明色，而是混杂着一种暗沉的、仿佛带着铁锈般腥气的灰黑色。
看到这一幕，叶云天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状态。
就在这时，地下三层的隔离区突然传来刺耳的警报声！
叶云天和林月瞳脸色剧变，瞬间瞬移至隔离舱前。只见隔离舱内，原本平静的叶云帝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四肢疯狂地挥动，撞击着舱壁，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的眼睛死死地睁着，瞳孔里布满血丝，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声音嘶哑而痛苦：
“七个……七个都在他身体里……！”
“蛇……那些蛇……在啃他的骨头……！”
“云帝！”林月瞳大惊，立刻再次催动金色火焰，试图安抚他的状态。但这一次，她的火焰却出现了异常——淡金色的火焰突然变得狂躁，边缘窜起一缕缕黑色的火星，不受控制地猛涨，狠狠地灼烧在隔离舱的金属壁上！
“滋啦——”
高温灼烧金属的刺耳声响起，当林月瞳惊觉不对，强行收回火焰时，舱壁上已经留下了一个焦黑的痕迹。那痕迹扭曲、蜿蜒，赫然是一条蛇的形状，头部微微抬起，仿佛在吐着信子。
叶云天的目光骤然凝固。那个蛇形焦痕，与他办公桌抽屉里，那张被他随手记下、却始终无法解读的乱码符号，几乎一模一样！
一股强烈的悸动从隔离舱内传来，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低频波动，而是清晰的、带着恶意的震颤。叶云天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有熟悉的旋风凝聚——这是他控制情绪或准备战斗时的本能反应。
但这一次，旋风不受控制。
细小的旋风从他指尖卷起，越来越快，将地面散落的几张纸屑卷入其中。纸屑在空中旋转、飞舞，竟诡异地拼凑出七个模糊的人影轮廓，形态各异，隐约能看出不同的姿态。
叶云天瞳孔骤缩，正想凝神控制，那旋风却猛地溃散，纸屑瞬间被撕碎，化为齑粉，飘散在空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皱着眉，试图理解刚才发生的一切，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左手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一道极淡、极隐蔽的黑色纹路，正悄然浮现，与隔离舱内叶云帝身上的纹路，属于同一脉络。
纹路浮现又迅速隐去，快得如同错觉。
实验室里，警报声依旧在响，隔离舱内的叶云帝重新陷入沉寂，仿佛刚才的挣扎只是一场短暂的爆发。林月瞳脸色苍白地看着舱壁上的蛇形焦痕，又看向叶云天。
叶云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疑云，沉声道：“加强对叶云帝的监控，修复报告的事，我会亲自去查。子桐，把所有相关数据整理好，加密传输给我。”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片名为“秩序”的内心领地，此刻正被一道突如其来的裂痕，撕开了一道微小却危险的口子。
裂痕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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