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风是这片雪原唯一的主宰,它像一头无形的野兽,用冰冷的舌头舔舐着每一个活物的皮肤。冷雨静静地站在雪地里,白色的伪装服让她几乎与大地融为一体。在她身后,是五名同样沉默的“闪电貂”队员,他们的呼吸在低温中凝成白雾,又被风瞬间撕碎。
那个用油纸包好的布包,就放在前方二十步远的雪地上。像一个渺小而孤独的问号。
对面,那座完全由黑褐色巨木搭建的村庄,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箭塔上黑洞洞的射击孔,是它警惕的眼睛。那扇发出“嘎吱”声的木门裂开的缝隙,是它半张的嘴,里面藏着足以致命的獠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冰块一样在血管里凝结。远方,三十万大军的营地如同一座钢铁森林,坦克的引擎被压抑着,发出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低沉呼吸。那是悬在村庄头顶的利剑。
终于,那扇厚重的木门再次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被缓缓推开。
一个老人走了出来。他的背佝偻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满脸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胡须和头发像纠缠的灰色藤蔓。他穿着厚重的、不知名动物的毛皮,手里拄着一根比他还要高的、顶端镶嵌着兽骨的木杖。他身后跟着两个壮汉,手里端着巨大的猎弓,箭头在灰白色的天光下泛着幽冷的青色。
老人的眼睛浑浊,却锐利如鹰。他没有看冷雨,目光死死地钉在雪地上的那个布包上。
蒙古向导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用一种几乎失传的古老方言,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老人沉默着,只是用木杖顿了顿地面。一个壮汉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靠近布包,用弓的末端挑开,确认没有陷阱后,才用手拿起,快步退回老人身边。
老人接过布包,没有立刻打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用嗅觉分辨这来自外界的气息。然后,他解开绳子,剥开层层油纸。
几块方糖,和十几个装着白色粉末与药片的玻璃瓶,暴露在空气中。
村庄门后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
老人拿起一块方糖,凑到鼻尖闻了闻,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度的困惑和渴望。他没有自己吃,而是转身,从门缝里拉出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女孩面黄肌瘦,眼神里满是恐惧。
老人将方糖递到女孩嘴边。女孩惊恐地摇头。老人用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着她,女孩最终还是颤抖着,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一瞬间,女孩的眼睛猛地瞪大了。那是一种从未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纯粹的、爆炸性的极乐。她一把抢过方糖,像护食的小兽一样死死攥在手里,不顾一切地塞进嘴里,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痴傻的幸福表情。
所有村民的呼吸都停滞了。
老人又拿起一瓶阿司匹林,拔掉木塞,倒出一片在手心。他再次转向门内,一个中年妇人搀扶着一个剧烈咳嗽、脸色潮红的少年走了出来。老人将药片塞进少年嘴里,又让人递上一碗雪水。
少年艰难地咽下。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冷雨和她的队员们像雪雕一样一动不动。远处的王大彪在望远镜后急得直骂娘,但没有林好的命令,他连一辆摩托车都不敢发动。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那个原本呼吸急促、浑身发烫的少年,咳嗽声渐渐平息,脸上的潮红也褪去了一些。他靠在妇人怀里,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明显清明了许多。
奇迹。
对于这些几百年来只能靠草药和祈祷对抗病魔的人来说,这就是不折不扣的奇迹。
老人再次看向冷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戒备的坚冰正在迅速融化。他用木杖在雪地上画了几个符号,向导立刻翻译:“他们问,你们想要什么。”
“新鲜的肉,干净的水,还有能吃的菜。”冷雨的声音清冷而平静,通过向导传了过去。
老人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他用木杖指了指村庄,又指了指冷雨。
“他邀请您和翻译进去,其他人留在原地。”
冷雨没有任何犹豫,对身后的队员打了个手势,便和向导一起,走进了那座与世隔绝了数百年的村庄。
消息传回指挥车时,王大彪正一拳砸在桌子上。
“啥玩意儿?就几块糖,几片破药,就把他们搞定了?俺不信!这帮家伙肯定有诈!大帅,让俺带个团冲过去,保证把他们仓库都……”
“住口!”李墨涵一声轻斥,打断了王大彪的叫嚣。他抚着稀疏的山羊胡,激动得满脸通红,仿佛刚刚亲眼见证了神迹。
“王军长,你只知霸道之利,却不晓王道之威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李墨涵身上。
“妙啊!实在是妙不可言!”李墨涵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个村庄的标记上,“大帅此举,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已臻化境,乃是真正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至高境界!”
他环视众人,声音陡然拔高:“此村落,如毒牙,如顽石!强攻,乃是以力破巧,我军虽能胜,必有损伤,失了锐气,此为下策!绕行,则心存芥蒂,如鲠在喉,乱了军心,此为中策!”
“唯有大帅,行的是煌煌正正的‘王道’!何为王道?恩威并施!大军压境,三十万钢铁将士的呼吸,便是‘威’!是悬于其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们不敢妄动!”
“而这蜜糖与良药,便是‘恩’!是天降的甘霖,是活命的慈悲!蜜糖,是给他们数百年苦寒生涯的一丝甜,是告诉他们,顺从的世界是什么滋味!良药,是给他们与天争命的一线生机,是彰显我等拥有他们无法企及的、近乎神明的力量!”
李墨涵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这不是交易!这是审判!是用最温柔的方式,审判他们是选择继续在苦寒中枯萎,还是选择沐浴在我主……大帅的光辉之下!大帅给他们的不是糖,是希望!不是药,是新生!此乃真正的攻心之术,是润物细无声地瓦解其心防,让他们从骨子里敬畏、渴望、并最终臣服!这……这才是真正的‘天子之师,仁者无敌’啊!”
指挥车里鸦雀无声,只剩下李墨涵粗重的喘息和众人倒吸冷气的声音。王大彪张着嘴,愣愣地看着李墨涵,又看看一脸平静的林好,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林好端着搪瓷缸,喝了一口热水,胃里的绞痛似乎都缓解了不少。
他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用一根棒棒糖就能从邻居家小孩手里换来一个变形金刚的往事。他只是觉得,对于一无所有的人来说,一点点甜头,可能比刀枪更有用。
至于什么王道霸道,什么审判恩赐……他已经懒得去理解了。
“传令下去,”林好放下水杯,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让后勤部队准备好盐、布匹、铁器,去和他们交换。告诉弟兄们,晚上有肉汤喝了。”
“是!”通讯兵兴奋地吼道。
命令传出,整个营地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士兵们啃着那坚硬如石的“大地饼”,眼里却闪烁着光芒。他们的脸上,是对即将到来的肉汤的渴望,更是对他们那位能用几块糖就征服一个部落的、神一般的“大帅”的、近乎疯狂的崇拜。
林好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他仿佛能闻到远处村庄飘来的、混合着木柴和烤肉的香气。
巨蟒终于可以饱餐一顿,继续它那漫长而疯狂的西行。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不科学……但这他娘的,太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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