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妙是未时离开的清风园,虽是叫了车,毕竟地方远,回到酸枣巷已经申时。
进了巷子尾,刚下骡车,她就听到屋子里程二娘在说话。
“再坐坐吧,娘子接的是午宴,想来也差不多是时候回来了——你们这么远来到,又是旧日相熟,怎么都要吃个晚饭再走!不然给娘子晓得了,便是不说我,我都没脸对她!”
不一会,又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不用,不用!我们住得也近,明日再来就是——家里买了好些饼子,又有搭菜,天时这样热,再不吃就放坏了,浪费得很!娘子几时出摊?我们要是明天来,什么时辰上门的好?”
竟是张四娘!
宋妙转过头,同大饼对视一眼,两人都震惊极了。
自己喊人的信才送出,哪怕长了翅膀,都飞不了那样快,居然人这就到了?
她顾不得旁的,先把钱袋给了大饼去付账,自己快步进门,抬头一看,果然堂中坐着三人,除却程二娘,另有两个年轻男女。
宋妙张口叫道:“四娘子!王三兄弟!”
那一对男女倏地站起身来。
——正是滑州张四娘同王三郎。
二人俱叫:“宋小娘子!”
王三郎只往前走了几步,张四娘却是激动得直奔宋妙,伸出手去想要拉她,中途又缩回,十分不好意思模样。
宋妙就轻轻搭了搭她的胳膊,高兴道:“什么时候到的京城?怎的不捎个信来,我也好去接你呀!”
听得这样亲近的一句,张四娘原本忐忑的心一下子落了地,忙应道:“来了小十天了!”
宋妙更惊讶了。
她忙问道:“这样早就到了?怎么不来找我!”
“我想着先寻个落脚地方,同三郎把这京城熟悉熟悉,才好上门——因怕娘子本来不缺人手,见我上门,不好意思推。”
说到此处,张四娘腼腆一笑,道:“我怕没个招呼,一下子跑来,把娘子吓一跳,又叫你为难——我这些日子已是寻着中人,去了好几处地方,今日终于找好了个合适的浣衣坊,那管事娘子说明日再走个过场就能上工,能做短也能做长,短雇天做天结,我选的短雇,娘子这里甚时要人,我把那一头辞了就是!”
虽然没有去过浣衣坊,但宋妙晓得不管什么行业,主家开的工钱,做短一定比做长少。
她想了想,问道:“那浣衣坊怎么给你算工钱?若是做长怎么算?”
“三文钱洗一套衣服,包里外,如若加鞋,多给一文,洗干净要用熨子熨过——我带了熨子进京的!”
说完短雇,张四娘又说了长雇的价钱。
程二娘也早跟着站起身来,此时听着,忍不住咋舌,道:“怎么比我那时候的价钱还要低了!”
又解释道:“我二月里进的京,那时候还是四文五厘一套衣服,包里外,也是短雇!长雇比你而今得的价一月还要多上二百多文——虽说那时候是冬日,也有衣裳厚些的缘故,但降得也有些多了。”
张四娘道:“听说这一向西边总下雨,又发水,本来要回乡的流民都不走了,人一多,这等只要手就行的活计就个个抢着做——我还是年纪轻,力气足,那管事娘子才收的,有些个年纪大些的,她都要挑拣!”
程二娘叹一口气,道:“我那时候浣衣坊还不挑拣年纪,见人就收!”
张四娘道:“挣钱哪有容易的!京城的浣衣坊洗得不干净,或是洗坏了,不但要赔衣裳钱,还要给管事娘子赔礼钱,一个不好,错了一点,一天活就要白干,另有许多弯弯道道……”
她说到此处,眼睛余光看到宋妙,忽然一顿,立刻转了话音,道:“不过再怎样,比起滑州也已经好许多了!”
宋妙闻言,便问道:“你一日能洗几套衣裳?”
“眼下夏天,衣服好洗些,但最多也只能洗个十来二十套,便是我想多洗,也没那么多衣裳——都是要抢的,我们新来的,只能捡老人选剩下的。”
宋妙痛快道:“那便不要去了——明日就来我这里做活,我给得比浣衣坊多。”
张四娘听得这话,当真又惊又喜,却仍旧不敢答应,只问道:“娘子不是见我找上门来,又晓得我去浣衣坊,看不过眼,才……”
宋妙摆摆手,笑道:“我实在缺人!”
又道:“咱们食肆眼下已经接了朱雀门巡铺、京都府衙、太常寺、翰林院许多处早饭单子,每日还要出摊摆卖,晌午又有小饭桌——今日因忙不过来,我连小饭桌都只好告了一天假,晚上也时不时有接席面,生意正在势头上!”
“偏只有我、二娘子、大饼三个长工,又车夫师傅、洗菜洒扫娘子两个短雇,早忙不过来了!”
她说到此处,虽无什么动作,语气也只是正经叙述,可光是那些个内容,已经足以给人一股意气风发、勃勃向上感觉。
“我才写了信,托人送去滑州,想要问你得不得空,能不能腾出手进京来——只是怕你孤身一个,家人不放心,还想着商量商量怎么解决!”
“我能!我能!”张四娘喜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娘子放心罢!家里一心都想我能进京,若能投在娘子这里,哪里有不放心的!”
说着,她语气复又有点腼腆起来,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道:“况且还有三郎呢——家里说差不多也是时候了,就给我们办了亲事,想着进京也有个照应,将来若有什么,我只管找他麻烦!”
王三郎站在后头几步,正竖着两只耳朵听呢,闻言,挠挠头,也是憨笑,道:“宋小娘子放心!我皮粗肉厚,已是找了码头的活计,供得起四娘学艺——咱们上门是做学徒的,正要给拜师礼,哪有收工钱的道理!”
宋妙笑道:“钱不钱的,晚些时候再来商量——今晚留下来吃饭吧?”
一时张、王二人对视一眼,俱有犹豫。
张四娘又拿家中有饼子、搭菜的话来推辞,只说不用麻烦,不想浪费。
宋妙便道:“只吃家常菜,简单做几个,既是进了京,哪怕不做什么大鱼大肉,要是连饭都不管一顿,给滑州的大家晓得了,我的颜面往哪里搁?日后再想要人,都无人肯应了!”
她把方才听来的话学了一回,一边说,一边还笑吟吟看向程二娘,又看向张四娘,一时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当真家里有饼子?你们两个这会子住哪里?实在怕放坏了,不如去捎带过来,咱们一起分吃了就是!”宋妙笑问道。
张四娘讪讪的,听得要回去拿饼子,到底老实了,道:“今晚本来是想吃饼子,只还没买哩——实在事多,一来不好意思留下来吃饭,二来许多行李、东西还没来得及买,正要添置!”
又道:“而今正住在广济寺,离这里两条街,还挺近,我想着娘子做早饭生意,我住得越近越好——只是附近屋舍长短租都贵,听得我们是外地新来,又没人作保,以为是流民,还不怎么愿意接。”
程二娘简直感同身受。
张、王夫妻二人而今所遇,几乎全是她当日踩过的坑。
甚至连住的寺庙都是同一个!
她忍不住道:“那广济寺从前出过坏事……”
又把里头藏了许多拐子同伙,还将一名绣娘子监禁在偏院屋子里的事情说了。
张四娘吓得脸都白了,道:“怨不得这里比旁的寺庙还要便宜许多!”
这种事情,两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自然是不容易打听得到的。
但即便此时知道了,张四娘他们一次就给了一个月的租钱,早画了押,白纸黑字写清楚了不能退钱,小两口心疼钱,怎么都要住够日子。
见二人拿定了主意,宋妙便道:“左近有一位朱婶子,娘家做生意,认识的人面广,丈夫又是此地里正——她人极好,我们两边往来也多,改日我跟你提礼上门,请她帮着打听打听,看看左右有没有合适的人家打算放租的。”
“我来给你担保,等那广济寺住够了一个月,正好搬出来住。”
因知二人屋子没有收拾,许多东西不齐全,宋妙也不再说什么接风不接风,只道:“且看改日再在家置几个菜,大家聚一聚罢了。”
此时将要饭点,因白日忙了一日,这会子时间太紧,食材也不够,她索性做主在外寻了个小饭馆,一行人出去吃了个饭,各自互相介绍认识一番,又同张四娘商量好,明日不用早起过来,等到巳时再来食肆就行,到时候先适应适应再说。
又说起早上来酸枣巷的事,宋妙道:“我们请了个车夫,姓许,每日做半天,他早上会去接大饼,到时候请他绕一下路,先接了你。”
一时把出行也解决了。
至于吃,本来食肆就包吃,更不用担心。
如果说张四娘进京之前,还是满心期待中夹着几分忐忑,跟王三郎来了小十天,实在被打击得不轻。
她虽早有预料,也听得家中说过“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真正亲身体会了,才晓得什么叫衣食住行样样都要钱,果然人到外乡,要是手里头紧,当真寸步难行。
小夫妻两个正发愁,又做担忧呢,哪里想到一应问题,到了宋妙这里,一下子就迎刃而解,当真连走路时候鞋子都轻巧了几两。
一时采买妥当,回了广济寺中屋子,张四娘忍不住道:“宋小娘子这样好心,我看食肆里个个都是好相处的——只盼我能学得快些,勤力些,快快上手,才不会辜负了她们去!”
王三郎则是道:“怨不得老人都说‘投靠’、‘投靠’,果然有个靠山,就是不一样——当日宋小娘子在河道的时候,做事就不是寻常人样子!难得四娘你有这个机缘,依我看,这食肆迟早能做大,到时候你就是最老那一批,只要做得好,必定能当上管事娘子!”
又道:“我也好生努力!要是能在码头混出个样子来,咱们就算立稳了脚跟——你别担心银钱,只管放心学厨,我养得起这个家!都说夫妻一体,正是我托着你的时候了!”
广济寺里,小两口在展望未来,酸枣巷中,程二娘也在展望未来。
“我看这张四娘子是个踏实懂礼的,她在滑州就跟了娘子个把月,想来上手得快,我一直不敢大接单子,总算多了个人,能放开点子手脚了!”
她说着,忍不住道:“我发现了!娘子除却自家有能耐,还特别得运道——京中涨水不好做生意,韩公子就请了娘子去滑州,虽然辛苦些,也得了酬劳,眼下回来,正缺人,滑州的人手就自己送上门来了,趟趟不走空!”
“照着老话说,这叫大富大贵命!有这样的东家,逢山山开道,遇水水生桥——咱们食肆日后生意必定红红火火!”
宋妙笑道:“虽是夸得过了,可要是当真能承二娘子吉言,凭你一向如此尽心尽力,将来只要能扛得起来,我就请托你做这食肆大掌柜!”
“哎呀!这!”程二娘红着脸,搓着手,一句推辞的话都不舍得说,“娘子太抬举我了!只盼我当真能扛得起来,不叫娘子另做操心,日后才有脸做大掌柜!”
***
宋家食肆里及时来了人手,京都府衙中却没有这样好事。
那右院军巡使秦解同知府郑伯潜据案对坐。
一时汇报完了近来差事进度,郑伯潜又问了几句闲话,最后才问道:“辛奉那一头,右院近来去看了吗?”
秦解忙道:“官人放心,眼下大家都是轮流去,十天八天就上门一趟——前几天我才去看过一眼,他这会子好多了,多半再个把月,多半就能正常走动。”
郑伯潜点了点头,道:“赵府尹见我一回问一回——说是太后也时常问他,我只好来问你了!”
“应当的!应当的!”
郑伯潜复又问道:“说起来那韩正言去滑州也快三个月了,是不是该回来了?朝廷催着要重修内城道路,不少房屋、墙院都要拆撤,这样大的事,又容易得罪人,我思来想去,还是得想办法把他给调回来。”
“且不说他管这些个人员统筹调配之事,实在甚佳,便是不算这个,有他名头坐着,那些个宗室皇亲就算闹腾,也不敢声音太大——毕竟他是个学生,看得不惯,随手写篇文章就骂了,不像我们,做事投鼠忌器的。”
秦解便道:“谁说不是呢!还是学生好,想骂就骂,想夸就夸,今次辛奉那文章出来,说句不怕官人笑话的,我都有点子眼热!”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秦解才告了辞。
但他这一回才走到半路,就听得一墙之隔,有人在说话。
“去同张巡使说,就说找到了,就在城东朱家桥瓦子过去,只他开价开得有点高,说是那玩意虽是叫泥烧炉,按他做法,最好要贴一层铁,做起来很费事,还要找合适的铁匠……”
“不管这个,找到就好——张巡使日日催,催得我头都大了,我这就去回他!”
秦解立时色变。
他快步回了屋子,使人把堂弟秦纵叫了过来,问道:“我前次吩咐你去找找有没有会做烧炉子的匠人,你找得怎么样了?”
秦纵显然没有想到会被问到这个话,愣了愣,才道:“我叫他们帮着打听去了,只是一时半会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你就不理了??”秦解脸都黑了,简直恨铁不成钢。
“正言不是说,请我们帮着留意一下就是,他还托了旁人,找得到最好,找不到也不打紧?”
“你是傻的吗??旁人都找到了,我竟找不到,是不把他的请托放在眼里,还是没能耐?你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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