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阳刚站起身,脚步还没迈开,赵兴邦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又把他钉在了原地。
“崔主任!还有个大窟窿没堵上呢……住的地方不够了!”
他合上账本,愁容满面,“知青点那几间土坯房,早都住满了,队里腾空的库房,炕上地上都睡满人了!”
“福来支书将自家那三孔窑也让了出来,可就这还是不够,这两天……福来支书正挨家挨户求爷爷告奶奶,发动社员们腾地方……可谁家不是一大家子挤着?总不能把自家娃撵到麦秸堆里睡吧?”
“嘶——!”
崔阳只觉得一股凉气从牙缝直冲脑门,脸上刚浮起的一点松快劲儿瞬间冻僵!
刚为吃食绞尽脑汁,转眼住又成了拦路虎!
这些从邻省跋涉而来的取经人,哪一个不是要住个一两晚?哪个能看完就走?
这又是一个横在眼前的、冷冰冰的现实!
“青山——!”
崔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再次转头,目光急切地锁住角落的刘青山。
刘青山没有立刻回答。
他目光扫过众人脸上的焦虑,停留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沉稳,“住不下?那就起座客堂!我看,咱弯河就堂堂正正办一个——招-待-所!”
“招…招待所?!”
轰!!!
此言一出,四下一片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空气不再流动,烟雾悬在半空,连角落里炉子上烧水壶嘶嘶的蒸汽声都消失了。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死死盯住刘青山!
王有福手里的旱烟袋“吧嗒”掉在地上,嘴巴张得能塞下个土豆蛋子:“啥?咱…咱这沟沟里…搞招待所?让官老爷们住?”
刘兆丰刚掏出来的烟卷也忘了点,喃喃道:“那是…那是城里才有的体面地方啊?挂…挂着红灯笼,铺着白床单…咱…咱这穷地方…咋能…咋能弄那个?”
质疑!惊骇!茫然!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自卑与难以置信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会议室。
“有啥不敢?!”
刘青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都睁开眼看看外面!看看那些从五湖四海涌向咱弯河的人!他们是奔什么来的?是奔咱地里那点金疙瘩?”
“是!”
“但更是奔咱弯河人闯出来的这条新路!奔咱敢为天下先的这股子心气儿!”
“人涌进来,就得有个落脚的地界儿!”
“这是明摆着的!”
“这不仅仅是解决住的问题!这是送上门的财路!是老天爷给咱弯河开的一扇金门!只要这取经的人流不断,只要咱弯河的经验还在闪光,这招待所……”
“它就不是个花钱的窟窿,它就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金凤凰!稳赚不赔的金窝窝!”
这斩钉截铁、充满诱惑力的分析,如同刺破厚重乌云的万丈阳光,瞬间照亮了众人被阴霾笼罩的心田!
“嗨!青山娃这脑瓜子!”
王有福猛一拍脑门,脸上的惊愕如同冰雪消融,陡然绽开狂喜的笑容。
他咧开大嘴,露出两排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笑声洪亮得几乎掀翻屋顶:“哈哈哈!对对对!”
“青山娃这脑瓜子!真是通了电的!人多怕啥?人多才好!”
“只要这取经的人流像黄河水一样哗啦啦淌进来,不断线!那这招待所啊,就不是个赔钱货,它就是只会下金蛋的母鸡!保准能发!发大财!”
他激动得手舞足蹈,唾沫星子横飞,那狂喜的情绪像野火一样,瞬间点燃了周围所有人!
刚才还死气沉沉、充满茫然的眼神,此刻如同被投入火种的干柴,迅速被一缕缕炽热的野望所取代。
希望的火焰,在每个人眼底跳跃、升腾。
招待所,这个曾经遥不可及的城市符号,在刘青山的描绘下,仿佛变成了触手可及的金山!
正当这股希望之火刚刚蹿起苗头,烧得众人心头滚烫,血液沸腾之际。
刘青山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却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又狠狠泼下了一瓢滚烫的开水!
“光有地方睡,还不够舒坦!要干,咱就干个敞亮的!干个全套的!”
他目光炯炯,环视全场,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那个更具冲击力的词:“招-待-所-旁-边,再-加-个——饭-店!”
“啥——?!!”
众人齐齐惊呼出声,个个瞠目结舌。
招待所?!饭店?!
王有福的笑脸瞬间冻住,咧开的嘴角僵在半空!
刚才“招待所”带来的冲击还嗡嗡作响,这“饭店”两个字更是直冲天灵盖!
穷山沟开饭馆?招待那些吃惯细粮、见惯世面的城里人?
这念头……简直是疯魔了!
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土坷垃想镶金边!
崔阳都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搓了把脸,怀疑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
“青……青山娃……”
王有福的声音发飘,舌头像是打了结,“你…你莫不是逗俺们玩吧?开饭店…那可不是砌个猪圈啊!那是…那是要真金白银往里砸,要伺候大爷的精细活啊!”
“有福叔……”
刘青山迎着他惊疑不定的目光,眼神锐利而平静,“你说说,难在哪儿?咱掰开了揉碎了讲。”
王有福被看得一滞,他挠了挠头顶那稀疏花白的短发,眉头拧成了疙瘩,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难…难在得请真佛!”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比划着:“得是正经八百的大师傅!得会颠勺,会摆盘,会做城里人爱吃的那些花花肠子!”
“万一…万一咱请的师傅手艺不精,做的饭食带着土腥味儿,蒸的馍馍不够白净,炒的菜油大盐重…让那些官老爷们、城里记者们皱眉头、撇嘴巴…那…那岂不是…”
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带着哭腔:“岂不是要赔得连裤衩子都不剩?!血本无归啊!”
“还有那招待所,看着简单,真要弄体面了,哪样不要钱?砖瓦、木料、电线、灯泡、被褥…哪样不是钱堆出来的?”
“万一弄不好,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啊!”
这正是悬在所有人心头、那口迟迟不敢咽下的凉气!是横亘在希望与现实之间最深的那道沟壑!
“不难!”
刘青山声音洪亮,斩钉截铁。
“招待所,有啥难的?”
他掰着手指头,条理清晰,语气铿锵有力,“找块向阳的坡地,离大队部近点,交通方便!拉来红砖,铺上青瓦,盖它几排亮亮堂堂的大瓦房!”
“窗户开大点,透光透气!扯根电线进来,挂上锃明瓦亮的电灯泡。打一口深点的甜水井,通上铁管子,安上水龙头,让客人能洗把脸,解解乏!”
“再扯上几尺新布,缝制些浆洗得干干净净、闻着有太阳味儿、绝对没有虱子跳蚤的厚被子、硬枕头!”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
“说到底,这跟咱庄户人家新起的三间大瓦房,有啥两样?无非就是地方大了点,能多睡他十几二十号人罢了!讲究的就是个干净、亮堂、睡得踏实!”
众人的眼神随着他的描述,渐渐亮了起来。
是啊,盖房子,扯电线,打井,置办铺盖……
这些活计,不都是庄稼人看家本领的延伸吗?
刘青山目光炯炯扫过众人,又淡淡开口:“饭店?更是小菜一碟!”
他指了指外面。
“现在大队院子里不是垒那几个破土灶,支着几口大铁锅吗?靠着咱队里婆姨们那点家常手艺,不也天天给几十号人管饱?他们一个个油光满面吃的肚圆!”
“咱无非挪个地方,找个门脸干净点、桌椅板凳齐整点的屋子接着做!”
“现在他们能捧着糙碗海吃,难不成换到亮堂桌子跟前,反倒咽不下去了?!”
他猛地一挥手,斩钉截铁道:“关键!就三点!饭菜要实在!碗筷要干净!灶膛要热乎!分量要管够!把这几点拿捏住了,比啥花里胡哨的菜谱都强!”
“好!青山!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崔阳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仿佛堵塞多年的任督二脉瞬间被打通!
他激动得“腾”地一下站起来,带得身下的长条凳“哐当”一声响。
桌子上的搪瓷茶缸也跟着跳了一跳,茶水溅出几滴。
他脸上的愁容如同被狂风吹散的乌云,彻底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激赏、兴奋,还有一种拨云见日般的豁然开朗!
“老刘!老刘!听见没有?!听见青山说的没有?!”
他激动地拍着刘福来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刘福来身子直晃,“这才是真正能斩草除根、一劳永逸的良方!”
“招待所管睡,饭店管吃!体面!省事!省钱!更省得咱天天厚着脸皮,挨家挨户去借锅碗瓢盆、桌子板凳!再也不用看人脸色,求爷爷告奶奶了!”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一掌拍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干!现在就给老子琢磨着干!公社这边,全力以赴支持!要政策给政策!要协调给协调!”
“缺砖少瓦?公社帮你们想办法!缺木料?公社去林场批条子!有公社在后面给你们站台!给你们兜底!你们就给我挺直腰杆,甩开膀子干!”
这声“兜底”,瞬间引爆了积蓄已久的渴望!
“豁出去了!崔主任这话,给额们吃了定心丸!”
王有福第一个振臂高呼,血往上涌,“城里人能开馆子,咱庄稼人凭这双手,开不得?!”
“对!干了!他娘的,咱弯河这回就要弄他个天翻地覆!”赵满仓脸红得像煮熟的虾,“福来支书!您发话!额梨树沟队,勒紧裤带也要把股子钱凑上!出人出力气,绝不拉稀!”
“算上俺们河东队!要人要钱,吭一声就到!”
“河西队跟上!”
“刘家窝也要入份子!”
眨眼间,狭小的会议室炸开了锅!
刚才还愁眉苦脸的队长们,此刻像打了鸡血,吼声震得房梁嗡嗡响!各个高高举着手,生怕慢了一拍自家生产队就被这千载难逢的好事给落下。
砰——!砰——!
刘福来激动得连拍了两下桌子才压住满堂的沸反盈天。
他脸色通红,胸膛剧烈起伏,吼声带着破音:“静一静!都静一静!”
“行!干!!崔主任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天塌下来有大个顶着!咱们今天就议!议好了,这招待所、饭店就干它娘的!”
崔阳瞥了一眼手腕上那块磨损严重的上海表,指针已逼近十点。
“老刘!青山!定好就干!回头把具体章程递到公社来!额还得去县里找杨主任哩,额得火速走了!”
他一边喊着,一边拨开激动的人群往外挤,临出门还不忘回头吼一嗓子:“这事,给老子干漂亮点!干出咱弯河人的精气神!打响咱弯河改革的——第二炮!”
“放心吧崔主任!”一屋子人,连带着守在门口的社员,异口同声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那声音里充满了被点燃的斗志和前所未有的信心!
送走风风火火的崔阳,屋里的人相视几秒,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交汇处,刚才的紧张、焦虑、茫然早已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一种拨云见日的豁亮,更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的野心和豪情!
不知是谁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如同点燃了引信,一阵阵响亮的、酣畅淋漓的、充满希望的开怀大笑,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压抑,在小小的会议室里轰然爆发!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笑声震得窗棂嗡嗡作响,震得屋顶的尘土簌簌飘落!
压在弯河大队头上的“吃”与“住”两座沉重大山,此刻,似乎被这破空而出、带着泥土芬芳的“招待所”和“饭店”构想,狠狠砸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金光闪闪、通往无限可能的出路,正在这震耳欲聋的笑声和浓烈的烟草味中,清晰地、倔强地延伸向远方……
弯河的命运之轮,在呛人的烟雾和沸腾的热血中,再次发出了沉重而充满希望的轰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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