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山虽然没有去工地上搬砖打灰,但他也没有闲着。
这次是整个大队集资办企业,涉及到的人成百上千,这个资金的归拢、统计,以及股份的核算可是一个大工程。
更重要的是,不能出一点差错!
但凡出点错,那影响可就大了……
他得帮忙盯着点,最后顺便检查下,以保证所有的核算都准确无误!
另外这个招待所和饭店的管理章程,以及运营流程,这些也都得他来制定,除了他,别的也没人懂啊,所以只能他来干。
这次‘弯河时代’公司集资,黑龙潭生产队的人大多数都没有参加。
不是他们不想,而是家里现在都没啥钱了。
只能干看着……
不过,他们一点也不眼红,因为他们投了‘华山公司’啊,现在厂里有一百多头猪,还生产猪饲料,再等几个月那钱可就是哗哗哗的往回流!
大多数没投,可有一小部分人投了。
比如老刘家。
老刘家如今的余粮还是比较充裕的,最起码一家拿出来二三百块还是绰绰有余。
可以预见的是‘弯河时代’绝对能赚钱,那就没有道理不投了。
不用刘青山说,大妈、大妈、老妈就纷纷表态说要投一些,他自然不会阻止,刘青山本人也投了一些。
经过整整两天的统计,
‘弯河时代’公司总共筹集资金元,参与投资的社员共计515户,平均每户投资金额73块3毛9。
这么看上去,平均投资额还不少。
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因为整个老刘家,一共投了6500元。
其中刘树德200元,刘福来1000元,刘兆丰1000元,刘茂财1500元,刘青山2000元。
剩下的800元,是王卫国投的。
自从刘文竹生了孩子之后,
喜得麟儿的王卫国立刻就坐不住了,等不及,又屡次三番的跑来找刘青山,想让他帮忙将落户弯河的事情给解决了。
刘青山只好将事情给家里人说了一下……
大爸大妈是极力支持的,王卫国落户弯河,那大姐刘文竹就离家近了,他们就能时常看到自家大女子。
多好!
其余人也纷纷表示同意,回来也好,以后一家人在一起,齐齐整整。
大爸是大队支书,二爸是生产队队长。
王卫国很容易的就在弯河大队黑龙潭生产队落了户,还花了30块钱划了一块宅基地,足有4分地。
如今他正忙着雇人盖房子挖窑,听说了大队要集资办企业,还是开招待所、开饭店这么高大上的场所,已经是本队社员的王卫国怎么可能错过?
其实他急吼吼的要来落户,就是看到了黑龙潭生产队集资办了‘华山公司’,他也想参一股,日后好分钱。
可他落户的时间有点晚,‘华山公司’都已经完成了集资。
简单考虑了一下,刘青山就果断给否了!
这再让他入股,就显得太随意,还有为裙带关系徇私舞弊的嫌疑。
无规矩不成方圆!!
被拒绝的王卫国虽然很失望,可也没有办法,现在柳暗花明又一村,弯河大队要搞集体企业,那还不得上赶着参加?
他这半年来做山货生意赚了一些钱,不过他花钱大手大脚又爱吃喝显摆,买买自行车,买买手表,还买买衣服皮鞋啥的,积蓄也就剩下一千来块钱。
经过一番考虑,投了800元。
除去整个老刘家投的这6500元,弯河的社员们投的钱总共也就元。
如此再平均下来,一户也就60多块钱。
这就是这个年代,一个家庭所能筹集到的所有的钱了……
真心不多。
……
统计审核完之后,便开始了漫长的印刷合同流程。
这年头国内可没有小型打印机,但也不全是手写,像学校、单位,这些需要经常和文字打交道的地方,大多用的都是蜡版印刷。
什么是蜡版印刷?
就是一张钢板,在钢板上涂上一层蜡油,然后用刻笔将想印刷的图案或者是文字,一一刻出来。
最后在刻好的蜡版上涂刷油墨,铺上纸张,一压就印出来了。
这种印刷方式落后且原始,印刷质量也不好,还很费人力。
可就这,
整个弯河大队也没有!
村里小学,都不带考试的。
可‘弯河时代’公司的股东们有五百多户,一式两份的话,这就是一千多份合同。
单靠手写,那得累死。
刘青山就给崔阳打了个电话,很快就从公社初中借了一台蜡版印刷机。
前世当了一辈子老师的刘青山,对于这玩意儿那是很熟悉。
据不完全统计,
他前世使用蜡版印刷机印的卷子,至少超过了一万张!
哗啦——
哗啦——呼啦——
刻好模版,涂上油墨,按动手柄,一张张合同范本就陆续出来了。
其实这玩意儿很简单,一看就会,一学就熟。
刘青山操作着印刷了二三十张后,就交给了在旁边一直看着的刘红苕。
刘红苕麻溜的上手,有条不紊,忙中不错。
“不错!二姐你已经出师了!”
刘青山笑眯眯的说:“那这事就交给你负责了,老六,二姐累的时候,你也搭把手,还有你们几个也是。”
刘江河、刘白杨、刘青松、刘苍岩几人都在。
听到刘青山的吩咐,他们纷纷点头。
“老四,你去忙别的吧,这里的事你不用管了。”正印刷合同的刘红苕,抽空扭过头来说了一句。
“好。”
刘青山点了点头,便出了屋子。
不是他偷懒,虽然他也确实不太想干,但实际上他现在是真的忙。
各种事情,千头万绪的,都得他来拿主意。
就说这招待所怎么盖,盖多大的?
是挖窑还是盖砖瓦房?
是盖一层还是盖三层?
要不要弄院子,内部要不要修独立卫生间,大门弄啥样的?
等等等等。
各种问题都有!
这些,都需要他来定。
建筑设计这块儿,他也是个二把刀,见过不少,但没有实际操盘过。不过也没有关系,村里有老把式,公社也有。
刘青山就将这些老把式给叫到了一起,然后开始说自己的设计理念。
比如:
最少三层楼。
一楼一个户型。
三层是两室两厅一卫,包括两个卧室,一个阳台,一个客厅,一个卫生间。
二楼是一室两厅一卫,包括一个卧室,一个阳台,一个客厅,一个卫生间。
一楼是单间,只有一个卧室,一个卫生间。
所有房间都要通电、通水。
热水管道也要预留,回头招待所要修建个锅炉房,到时候冬天在房间也能有热水用,甚至洗个热水澡。
除了户型之外,还有功能区。
比如:
修建一条单独的楼梯,可以直达三楼楼顶。
三楼楼顶要修建一个楼顶露台花园,铺设木板,四周围上栏杆,摆放一些桌椅,供客人们闲暇之余可以上来坐坐、喝喝茶、吹吹风、放松放松。
另外还要有餐厅、员工宿舍、保安室、盥洗室、停车棚……
等等。
刘青山提意见,本土盖房老把式们因地制宜,大家集思广益,最后总算是弄出来一个领先时代20年·阉割版·乡村酒店。
去看了看最终设计稿……
千万不要以为本土这些老把式们很不专业,不会画图,事实并非如此!
他们平时不画图。
那是因为千百年的经验早把每一个榫卯、每一道基线、每一种材性的极限,都溶进了他们的血脉和骨髓。
图纸不过是把脑子里纤毫毕现的城堡,抄到纸上的仪式罢了!
但这绝不代表他们不会!
来自梨树沟的老木匠周二黑,五十多岁年纪,一双手常年浸泡在刨花和斧凿中,布满了厚茧和裂口,青筋虬结如同老树的根。
此刻,就是他。
他弯着腰,粗糙的手指稳稳地捏住一支几乎被墨汁浸透的木工铅笔,在那张摊开的大白纸上……
下笔如有神!
铅笔在他的驱动下仿佛一把精准的刻刀:线条刚劲有力,比例严丝合缝,结构层次分明!
梁柱的支撑、楼层的分割、门窗的开设、甚至楼梯的转折角度、屋顶的排水坡度……
一张繁复而清晰的建筑解剖图,
在他笔下如同春天的麦苗,飞快地拔节生长,跃然纸上!
没有电脑,没有专业绘图工具,只有一支铅笔,一双手,和一个沉淀了半个世纪的匠魂。
那图纸上承载的,不仅是建筑的结构,更是几代人智慧的结晶,和一个崭新‘弯河时代’昂首起步的姿态!
刘青山看的叹为观止,赞不绝口。
他忽然意识到,即使弯河是一个名不见经传,又地处偏僻的穷山沟,可这里藏的同样有宝贝,有高手。
高手在民间嘛!
此刻的周二黑,就是这句话最好的诠释。
看到周二黑画图如此专业,刘青山当即决定让周二黑担任建筑监理,负责全程监督检验招待所、饭店的施工,包括指导以及质量验收。
当他将这个决定说出来后,别说是周二黑了,在场所有人都都惊呆了。
“这……这不成吧?额从来没有管过这么大的事哩?!”
“有啥成不成的,老叔你经验丰富,手艺也好,在这十里八乡你帮忙打了多少桌椅柜子?盖了多少房子?这招待所、饭店,无非是工程大一点而已,但归根结底它还是房子!没啥区别!”
“可是……”
刘青山指了指四周的其他人,笑道:“我也不是让老叔你一个人负责,那肯定管不过来,这不还有这么多人嘛,各位叔伯也是行家里手,也可以出一份力。”
“现在,我任命周二黑同志为总工程师,其余人为工程师,专职负责及监督弯河招待所、弯河饭店的建造事宜!”
“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及时向我、向刘福来支书汇报!”
工程师???
这个词,像惊雷一样在院子里炸开!
所有人都脑子晕乎乎,身子麻酥酥,刹那间思维都停滞了!
周二黑呆住了,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
他低头看看自己那双布满裂口和老茧、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的手——这双刨了一辈子木头、修了一辈子农具的手……也能被叫做“工程师”?
这双被泥土和汗水腌透了的手,也能担得起这么金贵的名头?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刘青山,又看看身边同样目瞪口呆的老伙计们。
他们的眼神里,有茫然,有震动,但更深处,似乎有一簇被压抑了太久、几乎快要熄灭的火苗,被刘青山这番话,猛地拨亮了!
工程师!
不再是“老木匠”、“泥瓦匠”、“打铁的”……
是工程师!
是城里那些穿着干净工装、拿着图纸、受人尊敬的人才能叫的称呼!
现在,
刘青山把这金灿灿的三个字,像一枚沉甸甸的勋章,郑重地别在了他们这些“土坷垃”的胸口!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从心底最深处涌起,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惶恐和不安!
那是一种被认可、被尊重、被委以重任的巨大冲击!
是他们这些在底层摸爬滚打了一辈子、习惯了被人吆喝的老匠人,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周二黑的嘴唇哆嗦着,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发红。
他猛地挺直了那被岁月压得有些佝偻的脊梁,粗糙的大手用力在裤子上蹭了蹭,仿佛要蹭掉那层自认为的“卑微”。
他看向刘青山,声音不再颤抖,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哽咽的沙哑和前所未有的坚定:“青…青山娃!你…你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额…额要是再推,就不是个爷们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行!这‘总工程师’…额周二黑,干了!”
他环视身边的老伙计们,眼神灼灼:“老哥几个!”
“青山娃信得过咱!把咱弯河的脸面交到咱手上!咱这把老骨头,豁出去了!把咱压箱底的本事都掏出来!眼睛瞪圆了!手底下把严了!”
“咱盖的这楼,得让城里人瞧瞧,咱弯河的‘工程师’,不是白叫的!得比他们盖的还结实!还耐用!”
“对!干了!”
“他娘的!工程师!咱也当一回工程师!”
“周二黑!额听你的!泥瓦这块,包在额身上!有一块砖砌歪了,你拿砖头拍额!”
“木工这边额盯着!木头不干透,榫卯不严实,额把头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
老匠人们像被注入了强心剂,一个个激动得脸色通红,胸膛起伏。
刚才的惶恐不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近乎悲壮的豪情和前所未有的责任感!
工程师!
这个曾经遥不可及的身份,此刻像一顶无形的桂冠,戴在了他们花白的头上,让他们佝偻的脊梁挺得笔直,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惊人的光芒!
他们粗糙的手掌互相拍打着肩膀,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在进行一场古老而郑重的盟誓。
那眼神交汇处,传递的不再是手艺人的沉默,而是一种即将奔赴战场、不辱使命的决绝。
这一刻,这些被岁月和黄土打磨得沉默寡言的老匠人,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他们不再是简单的劳力,而是弯河建设大军的灵魂支柱!
是质量堡垒的守护神!
刘青山的一个任命,一句“工程师”,彻底点燃了他们心中沉寂已久的尊严之火和创造历史的澎湃激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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