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街边小酒馆的霓虹招牌闪烁着廉价而迷离的光晕。
邵庭看着对面几乎瘫在卡座里的张昕,眉头微蹙。
白天的张昕在会议上还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锐气逼人,此刻却像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眼神涣散,只是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烈酒,对邵庭找的话题敷衍地“嗯”、“啊”应付着。
邵庭推了推眼镜,心下叹息。
凌曜还在公寓等他,但他不能放着这样的张昕不管。张昕的状态太不对劲了,这不仅仅是破案压力,更像某种信念崩塌后的溃败。
“呕——!”
突然,张昕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污秽物溅了一地。周围食客纷纷投来嫌恶的目光,掩鼻躲远。
没人能想到,这个狼狈不堪、醉醺醺的男人会是市局雷厉风行的刑警支队长。
邵庭立刻起身,没有丝毫犹豫,上前费力地架起软泥般的张昕,将他拖到一边,清理污渍,又向老板连声道歉,要了杯温水。
“喝点水,张队。”邵庭将杯子递到张昕嘴边。
张昕勉强喝了几口,却突然捂住脸,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了出来,最终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失声痛哭。
一个大男人在公共场所如此崩溃痛哭,引来的目光更加刺眼和探究。
邵庭不再犹豫,半扶半抱地将张昕带出了酒馆,一路踉跄地走到附近公园一处僻静的草坪坐下。
夜风微凉,吹散了少许酒气,却吹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邵庭看着蜷缩着、肩膀不断抽动的张昕,心情复杂。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需要这样安慰这位总是冲在最前面的支队长。
“邵法医……”张昕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声音嘶哑破碎:“为什么啊?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痛苦,仿佛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邵庭沉默着,递过去一张纸巾。
张昕没有接,只是死死盯着邵庭,仿佛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为什么……会是陈局长啊?!!”
邵庭准备拍他肩膀的手,顿在了半空中。镜片后的目光微微一凝。
果然,张昕其实查到了。
或者说,他甚至可能掌握了某些指向陈局的证据。
“是他把我从分局提拔到市局的!我们好多兄弟……好多像我一样没背景、只会埋头苦干的人,都是他一手提携上来的!”
“他告诉我们只要努力就有希望,他教我们要对得起这身警服……为什么啊?!为什么最后会是他?!!”
张昕的声音哽咽着,充满了被最尊敬的人背叛后的撕裂感。他视若明灯和榜样的人,竟然就是制造黑暗的元凶之一。
邵庭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里是一片沉静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人的欲望和软弱,就像一道看似坚固的闸口。一旦为了某个看似正确或不得已的理由打开了一条缝隙,洪水冲进来之后,再想关上,就难了。”
他像是在说陈局长,又像是在说许许多多被拖下水的人。
张昕的崩溃,不仅仅是因为陈局的背叛。
他最好的搭档、并肩作战的兄弟,葬送在了太平国际银行的爆炸里,尸骨无存。
他是真的拼了命想查清真相,告慰亡灵。
他拼死保护的关键证人邵庭,却一次次遭遇精准的“意外”,命悬一线,让他深感无力和愤怒。
他私下不顾风险调查,蛛丝马迹却骇人地指向了他最敬重的领导陈局长,信仰开始崩塌。
他宁可希望那个人是侯副局长,这样他还能说服自己果然如此。
可为什么会是陈局长,陈顺平?
而当他好不容易接受这个残酷事实,试图继续深挖时,却接到了来自陈局长本人的明确指示——将调查方向偏向“境外势力”。
他被迫亲手将自己追查的真相掩埋,还要在会议上慷慨陈词,扮演那个“找到突破”的英雄。
圣日教的庞大黑影和无处不在的操纵,将他视若生命的正义感和责任心践踏得一文不值。
甚至连他一直有些看不惯的、带着官僚气、疑似靠家世上位的侯副局长,在私下疲惫地告诉他“这案子只能这么结了”的时候,眼里那份同样的无力和妥协,也让他感到最后一丝希望都熄灭了。
他忽然有些理解了侯副局,在那样的庞然大物面前,个人的坚持显得多么可笑。
这一切,都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作为一个警察的尊严和信念。
而现在,他看着眼前知道一切却异常冷静的邵庭,看着他镜片后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一个更冰冷、更可怕的念头钻入他的脑海:
邵法医……他知道凌曜和圣日教的关系,甚至知道得可能更多。
但他却选择了和凌曜那种危险的人在一起。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发展到什么地步?
邵庭,他还能相信吗?
他此刻的冷静,是源于专业和理智,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沉沦和妥协?
张昕看着邵庭,眼泪止住了,但眼底只剩下了一片冰冷荒芜的绝望和深深的怀疑。
信任的基石,在各方力量的撕扯和残酷的真相面前,已然布满裂痕,摇摇欲坠。
“你可以相信我,张队长。”
夜风穿过寂静的公园,吹动着草坪,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也吹散了张昕身上浓重的酒气和失控的热度,让他混乱的大脑稍微冷却了一些。
他看着邵庭,看着对方镜片后那双沉静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听着那句“你可以相信我,张队长”,嘴角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浓浓嘲讽和绝望的笑。
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声音依旧嘶哑,却多了一丝清醒后的尖锐:
“邵法医……你说我可以相信你?”
他顿了顿,目光死死锁住邵庭,像是要从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里找出破绽,“好,那我问你一个最简单的问题——”
他的声音压低,却字字如刀,剖开最血淋淋的现实:
“如果,我是说如果……真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你敢在会议上,像今天提起圣日教一样,毫不避讳地提起凌曜的名字吗?你敢把所有的证据、他做过的一切,都摊开到阳光下吗?”
邵庭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张昕没有放过他任何一丝反应,继续逼问,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邵法医,你比我更懂法,更清楚量刑。以凌曜手上那些累累血债,桩桩件件,证据确凿的话,够他死多少次?枪毙十回都绰绰有余!”
“你告诉我,”张昕的身体微微前倾,通红的眼睛盯着邵庭,“到了那一天,你真的能狠下心,亲手把他送进去,送上死刑场吗?”
问题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了邵庭心中最矛盾、最痛苦的角落。
空气仿佛凝固了。
邵庭沉默着。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镜片反射着远处微弱的路灯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最真实的情绪。
他知道凌曜是圣日教精心培育的杀戮机器,手上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罪孽深重,罄竹难书。
从法律和道德的角度看,他死不足惜。
可他同样知道,凌曜也是那个在冰冷绝望的深渊里,唯一肯笨拙地回应他一点温暖的人;是那个嘴上说着厌恶,却一次次把唯一头盔让给他的人;是那个看似暴戾,却会在深夜紧紧抱住他,仿佛他是唯一浮木的人。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罪人,也是一个被命运彻底扭曲的、可怜的共犯。
理智和情感在他脑中疯狂撕扯。
良久,邵庭才缓缓抬起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个动作似乎能帮他隔绝一些外界的窥探,也像是在掩饰内心的震荡。
他狠狠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认命般的平静。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千斤重压:
“等到了那一天……他会得到他应得的审判。”
这句话,没有直接回答“敢不敢”,也没有承诺“会不会”,更像是一句沉重的早已注定的判词。
张昕听懂了。
他脸上的嘲讽和尖锐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悲哀。
他看着邵庭,仿佛透过他冷静的外壳,看到了底下那颗正在被无声撕裂的心。
原来……是这样。
邵庭什么都明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条路的终点是什么。
他和凌曜之间,从一开始,就悬着一把倒计时的铡刀。
他们此刻的靠近、温暖、甚至那看似惊世骇俗的爱情,都不过是走在通往刑场的路上,偷来的、短暂得如同幻觉的一点星光。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终将失去而紧握。
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和疯狂?
张昕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些崩溃和质问,在邵庭这种沉默清醒的殉道者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无力。
信任与否,似乎已经不再重要。
因为他们所有人,都早已在这潭浑水里,身不由己,看不到岸。
“好,邵法医,我相信你。我们合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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