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探视室外,邵庭几乎是被人半搀半架着拖出来的。
厚重的隔音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那个世界,也隔绝了他与凌曜的最后一点联系。
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身体沿着墙面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冷静、所有的专业面具,在这一刻彻底粉碎,荡然无存。
他抬起颤抖的双手,死死捂住脸,温热的液体却无法抑制地从指缝中汹涌而出。
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他喉咙深处溢出,最终变成了再也无法控制的、撕心裂肺的失声痛哭。
他一生解剖过无数尸体,面对过形形色色的死亡,早已练就了钢铁般的神经和近乎冷酷的理智。
可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痛。
那痛楚尖锐而沉重,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捏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抽噎,肺叶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痛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
他失去了他,永远地失去了。
在那个由证据、法律和正义构筑的世界里,他亲手参与铺就了通往这个结局的路。
可在这个只剩下心跳和呼吸的躯壳里,他只觉得一切都被碾成了粉末。
*
行刑当日,天空阴沉得如同扣了一口巨大的铁锅,细密冰冷的雨丝无声地飘洒下来,浸润了整座城市,将一切色彩都冲刷得灰暗而模糊。
邵庭没有去刑场。
他无法面对那一声枪响,无法面对那具躯体的倒下。
他选择了逃避,逃到了唯一还残留着凌曜气息的地方——那间冰冷的公寓。
他用钥匙打开门,里面的一切都维持着原样,甚至空气里还隐约残留着一丝混合着消毒水、淡淡烟草和若有若无血腥味的、独属于凌曜的气息。
他反手关上门,将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整个世界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他没有开灯,也没有换鞋,只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客厅中央,在那张凌曜曾经躺卧过的沙发上缓缓坐下。
沙发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身体的余温,又或许只是他的幻觉。
他蜷缩起来,双臂环抱住自己,仿佛这样能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窗外,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嗒嗒声,像是为某个生命倒计时的钟摆。
房间里寂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无止境的雨声。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粘稠而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
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墙壁的挂钟上,看着那根红色的秒针,一格一格,缓慢而固执地走向那个注定的时刻。
上午十点整。
当时针与分针在数字“10”上重合的瞬间——
邵庭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
他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合上眼睑的刹那,好像听见一声极其遥远、却又无比清晰的枪响,仿佛穿透了层层雨幕和厚重的墙壁,直接炸响在他的灵魂深处。
“砰——!”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终结一切的死寂。
与此同时,他仿佛清晰地感觉到,身边那缕熟悉的气息:
消毒水的冷冽、烟草的微呛、还有那丝挥之不去的、铁锈般的血腥味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迅速地、无可挽回地消散了。
彻底地消失了。
一切都结束了。
邵庭依旧闭着眼,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无声地滑过苍白的脸颊。
他慢慢地抬起一只手,指尖冰冷而颤抖。他将指尖轻轻抵在自己的唇上,仿佛在感受一个并不存在的冰冷的吻。
那是一个告别。
一个迟来的、无声的、浸透了绝望与爱意的告别。
“再见,凌曜。”
他无声地翕动嘴唇,用气音吐出这四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重得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窗外,一直淅淅沥沥的雨,仿佛感受到了这份沉重的悲伤,骤然变得滂沱。
大雨倾盆而下,猛烈地冲刷着玻璃窗,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仿佛要洗净这世间所有的罪孽、悲伤与眼泪。
而房间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寂静,和一个人被彻底掏空后,再也无法愈合的破碎灵魂。
雨,一直下。
*
一年后。
曾经笼罩在血腥与神秘阴影下的圣岛,如今已彻底改头换面,成为了太国新兴的旅游胜地。
它独特的地理位置、壮丽的海岸线风光,以及那段被刻意模糊处理、只留下些许“宗教历史遗迹”色彩的过往,都成了吸引游客的噱头。
今天是圣岛正式对公众开放的第一天,恰巧,也是邵庭的妹妹邵颖拿到驾照的日子。
邵颖兴奋得像个孩子,非要亲自开车送邵庭去码头,体验她人生中第一次“长途”驾驶。邵庭拗不过她,只能坐上了副驾驶。
一路上,邵颖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欢声笑语充满了车厢。
她讲述着大学里的趣事,抱怨着难缠的教授,又时不时小心翼翼地侧过头,观察着哥哥的神色,笨拙地关心几句:“哥,你最近睡眠好点了吗?”“所里工作还那么忙吗?”
邵庭始终微微笑着,耐心地听着,偶尔点头回应几句。
但他的笑容很淡,眼底深处是一片化不开的沉寂和疲惫。他的目光大多时候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上,手心却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他从未踏上过圣岛。
那里是凌曜出生、长大、被塑造、最终也被毁灭的地方。
是他所有痛苦与罪孽的源头,也是他最终选择用最惨烈的方式与之同归于尽的地方。
一年过去了,那份失去凌曜的剧痛并未随时间消散,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无望的钝痛,日夜啃噬着他的心脏。
凌曜的骨灰,最后是他以“家人”的身份领走的。
除了他,也不会再有任何人愿意接纳那捧沉重的、沾满罪孽与争议的灰烬。
他将那个冰冷的骨灰盒带回了自己的公寓,放在了书房最安静的一角,旁边摆着凌曜曾经抽过的那包烟和那个崭新的烟灰缸。
仿佛这样,他们就能以一种扭曲的方式,继续生活在一起。
妹妹邵颖第一次发现时,震惊得说不出话,但最终,她选择了沉默和理解,只是默默地将哥哥公寓里更多的酒换成了安神茶。
张昕升了职,却又很快辞了职。
那场风暴耗尽了他所有的热血与精力,他看起来疲惫而沧桑,最终选择在一个安静的街区开了一家小小的甜品店,招牌是太国常见的提拉米苏,据说味道苦中带甜,很是独特。
侯副局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侯局长,他依旧那副圆滑沉稳、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岁月静好地处理着市局的日常事务,对过往绝口不提。
而前陈局长,则在证据确凿下被判无期徒刑,余生将在铁窗中度过。
邵庭自己,仍然留在市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日复一日地面对着冰冷的仪器和物证,冷静、专业、一丝不苟。
他像一台精密却麻木的机器,等待着或许终将到来的、对自己的某种无形审判。
在无数个无法入眠的深夜,他总会偏执地想:如果……如果还有机会重来一次,他一定要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回到凌曜的小时候。
他要赶在一切悲剧发生之前,找到那个眼神或许还残存着一丝懵懂的孩子,带他离开那座吃人的岛,远离所有即将沾染的罪恶,给他一个干干净净、充满阳光的人生。
思绪飘远间,疲惫袭来,邵庭渐渐在妹妹平稳的车速中陷入了浅眠。
等他再次睁开眼,车已停在圣岛新修建的停车场。邵颖正小心翼翼地帮他解开安全带。
“哥,到了。你真的没事吗?”邵颖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
“没事。”邵庭摇摇头,推门下车,“我随便转转,你自己去玩吧,注意安全。”
他没有跟随人流走向那些被精心规划、标注着“必去打卡点”的热门路线,而是下意识地避开人群,沿着一条僻静的小径,漫无目的地向岛屿深处走去。
越往前走,人工修饰的痕迹越淡,原始而壮美的自然景色逐渐铺陈开来。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蔚蓝的海水染成碎金一片。洁白的海浪温柔地拍打着礁石,奏响舒缓的乐章。
悬崖边,生命力顽强的野花在风中摇曳,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远处,海天一色,辽阔得让人心颤。
空气清新得带着甜味,与记忆中那弥漫着硝烟、血腥和虚伪檀香的气息截然不同。
景色美得……几乎让人落泪。
这是一种历经劫波后、洗净铅华的宁静与治愈,一种近乎神性的壮丽,与一年前那场血雨腥风形成了惨烈而动人的对比。
邵庭独自走了很久,最终在一片远离游客喧嚣的僻静高地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岛屿的至高点之一,一侧是陡峭的悬崖,脚下是波涛汹涌、不断拍打着黑色基岩的蔚蓝大海,另一侧则可以俯瞰大片红滩湿地。
咸腥而清新的海风卷着湿气扑面而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大片柔和的芦苇丛在入海口的泥沙湿地上摇曳,如同金色的波浪。
几只丹顶鹤如同优雅的银色箭矢,划过那片广袤的被誉为“地球红毯”的瑰丽滩涂,留下惊鸿照影。
夕阳开始西沉,巨大的红日缓缓坠向仿佛凝固成冰原般的海面,将天空、云霞和无尽的海水都染上了一种悲壮而宁静的橘红色调。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风的声音、海浪的声音,以及一种无比辽阔足以包容一切罪孽与悲伤的寂静。
这片土地,曾经挣扎着想在罪恶的泥潭中迸发出一线生机。
如今,它似乎真的做到了。
迎来了阳光,迎来了游客,迎来了新生。
而他,成了这新生沉默的见证者之一。
邵庭静静地在一块被阳光晒得温暖的岩石上坐了下来,眺望着这片前所未见的广阔、宁静与枯萎后的重生。
他忽然想起了凌曜某个深夜,在烟雾缭绕中,望着窗外都市霓虹,曾用那种惯有的,漫不经心又带着一丝空洞的语气说过的话:
“要是能找个没人的地方,看看海,吹吹风……大概死了也挺值得。”
当时他只当是凌曜式的疯话。
此刻,坐在这片凌曜从未真正享受过的宁静与壮美之前,邵庭忽然明白了那句话背后,或许隐藏着怎样一丝微弱的对“干净”和“自由”的渴望。
夕阳彻底沉入海平面之下,最后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天地间那宏大的寂静回响着,仿佛一场无声的净化与哀悼。
邵庭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带着咸味的海风,如同一个无声的告别,也许下了一个遥远的承诺。
【第十个世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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