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王碌,第三次踏足阴府门口的长街。
冰冷的长街清扫得一尘不染,泼得湿漉漉的,在冬日的日头下反着光。
黑漆大门罕见地洞开着,门楣高悬的金匾仿佛也收敛了往日刺目的锋芒。
王碌上前道:“镇武司幽州监主簿江小白,前来拜见阴老太爷!”
声音清冷,传遍了阴府。
一道身着银灰锦鼠皮裘的身影穿过深阔的门厅,快步而出。
此人约莫四五十岁,面容清癯,下颌蓄着短须,眼神锐利如电,又含着恰到好处的笑纹。
身后跟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还有那个几次刁难我的老门房。
当看到我的刹那,老门房脸刷地变成死灰,喉头咯咯两声,腿一软就要瘫下去。
中年男子几步下阶,动作利落却不失世家风度,直走到我面前丈许之地,双手抱拳:“原来是江主簿!在下阴永昌,久仰大名,快些有请!”
阴永昌,据族谱记载,阴老太爷的三子,老大、老二死后,他是家族的实际掌权者。
我笑着抱了抱拳,“原来是阴三爷,阴府的大门,可不那么容易进啊!”
阴永昌脸色微变,旋即笑道:“底下人眼皮子浅,不懂规矩,怠慢了贵人!竟害得江主簿白跑两趟!阴某治下不严,见笑了!”
又侧身对身后的管事道:“府中规矩还是松散了些,该紧一紧了。”
管家躬身应喏,额角却沁出汗珠。
我朝王碌略一颔首,“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王碌心领神会,端着礼盒便要送出,却被阴永昌袍袖一拂拦下,“江主簿厚仪,心领了!天气寒冷,不如先入暖阁用盏热茶!”
他微微一笑,“有些账目,正好当面,算个明白。”
我抬脚踏上净水洗刷过的青石阶,“那倒要尝尝阴府的茶了!”
来到大厅,豁然是一堵漆黑如墨的玄石照壁!
壁立如渊,冰冷坚实,顶端高悬的乌金巨匾。
牌匾上四个字如刀劈斧凿,在玄黑石面上竟淌出暗金色的流光:
“百川归税”。
下面一行小字:镇武税司庆历十八年。
我在匾额前驻足,阴永昌道,“阴家为朝廷驯养税虫,厘清源流!此乃御笔亲提,以彰忠勤!”
我笑了笑,“果然名不虚传!请!”
院中的青石板被净水洗得锃亮,倒映着飞檐上压满积雪的镇宅异兽,仿佛随时要扑下来。
走在路上,感觉到后背生冷,神识散开,有几道目光已经锁定了我。
三个五品,一个六品,虽然隐匿得极深,但依然被我察觉到。
我心中暗凛,看来今日这茶并不好饮。
我假意欣赏阴府风景,在穿过游廊、月洞之时,将几缕羊毛真气通过脚底遁入地下。
倘若他们有什么动静,我能及时知晓。
在阴永昌的引领下,来到了暖阁。
暖阁里熏笼炭火正旺,紫檀小几上却寒气迫人。
阴三爷含笑亲自接过侍女捧上的茶水,“新焙的‘苍山云顶’,采自……”
他话音未落,我已端盏啜饮半口。
噗!
温热的浅金茶汤被我尽数泼在地衣之上。
“三爷勿怪,”我指尖一旋,“此芽尖焙得太急,焦火气掩了本味。倒叫江某怀念起前日送您的雪顶茶,寒酸是寒酸,胜在干净清爽。”
字字平淡,却如耳光抽在阴永昌脸上。
阴永昌脸上的笑意终于凝滞了一瞬,吩咐道:“茶凉了,换一盏给江大人。”
“不必麻烦。”我截断他话头,朝王碌一抬下巴,“初到幽州,承蒙关照,总该回点心意。王碌!”
王碌应声上前,紫檀礼盒与阴氏族谱齐齐置于几案。
盒子咔哒轻响,曹满仓僵死灰败的头颅赫然显现!
枯槁的嘴唇微张,凝固的双眼透过缭绕的暖阁烟气,空洞地“望”着阴永昌!
阴永昌身后管家倒抽一口冷气,踉跄着几乎撞翻熏笼。
捧着茶盘的侍女更是尖叫一声,碎瓷四溅!
唯有阴永昌,目光死死钉在那颗头颅上,良久,缓缓抬首,眼底已是毫不掩饰的刺骨杀意:
“江小白!阴家开中门,奉清茶,以礼相待,你这是何意?”
我站起身,来到曹满仓的头颅旁。
“说来惭愧,”我指尖叩了叩的紫檀盒沿,“江某赴任途中行至鹰愁涧,路窄风高,竟撞上一伙剪径的血刀门强人。百十个亡命徒红着眼往上扑啊,刀光能把涧底都映亮了。得亏老天开眼,让江某捡回条命。”
我声音转冷,“偏生跑脱了个领头的老鼠,滑不留手,害我追了五天五夜。今日在城东老曹铁匠铺总算揪住了尾巴,手起刀落,扒了皮一瞧,您猜怎么着?”
我猛然翻腕,将那半块玉佩和书信摆在桌子上,“竟是当年从阴家‘走失’的……十少爷?”
“哐当!”
阴永昌手中暖炉应声而碎!
滚烫的银炭夹杂火星泼了他满身!管家扑上去想擦,被他暴戾地一把挥开!
“江主簿好个伶牙俐齿!”阴永昌额头青筋暴露,目光扫过族谱,“血刀匪类,与我阴府何干?”
我恍若未闻,拎起那卷族谱,哗啦一声展开在他眼前:
泛黄的“阴氏族谱”四字下,“阴满仓”三个新墨淋漓的血字触目惊心!
“先前两次叩门被拒,在下心中惶恐,总觉得自己送的礼不够分量。”
我指尖划过“阴满仓”那三个淋漓血字,“想是那雪顶薄礼,配不上贵府门楣。今日特备此厚仪——”
砰的一声,我合上木盒,“骸骨还乡,是谓仁;谱牒归宗,是谓礼!若阴府嫌弃这十公子腌臜污了祖祠也无妨。”
我指着城东市口方向道:“申时三刻前,此头便悬于东市牌楼!让幽州百姓都瞧瞧,这勾结血刀门、截杀朝廷命官的狂徒,究竟生得何等模样!”
此话一出,阴永昌目眦欲裂,嘶吼道:“你敢!”
嗡!
羊毛真气示警!
三道阴寒气息已封死暖阁后窗,檐角那道六品威压如潮水般扑面而来!
阴永昌气得浑身发抖,目光阴鹜,咬牙切齿道:“江小白,你到底想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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