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锦衣少年的一双厉目，如两柄烧红的铁锥，狠狠地刺向了这片喧嚣的源头。
他看到了一个角落，一张翻倒的桌子，满地狼藉的碎片。
以及，一个缓缓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惶恐”与“不知所措”的黑衣少年。
还有一个，正手忙脚乱地将那少年护在身后，面色苍白，却强自镇定的清秀少女。
“炎阳宗办事，谁敢惊扰？”
一名跟班修士踏前一步，厉声喝道，筑基期的气息毫不掩饰，如同一阵狂风，席卷向陈桦与赵灵珊的角落。
赵灵珊只觉得胸口一闷，仿佛被一块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体内的灵力在这股威压下，几乎要凝固。
但她依旧死死地挡在陈桦身前，贝齿紧咬着下唇，倔强地迎着那股压力。
锦衣少年抬了抬手，制止了手下的呵斥。
他迈着方步，缓缓走了过来，目光在赵灵珊身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惊艳，但更多的，却是居高临下的审视。
一个练气七层的小丫头。
而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赵灵珊身后，那个从始至终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的“哑巴”身上。
练气十层？
锦衣少年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尽轻蔑的弧度。
“哪里来的臭哑巴，也敢打扰本少爷的雅兴？”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冷。
“滚过来，跪下，磕一百个响头，本少爷或许可以考虑，只打断你一条腿。”
酒馆内，气氛凝重到了冰点。
那抱着儿子的酒馆老板，此刻连哭都不敢哭了，浑身筛糠般地发抖。
其余的食客，更是恨不得自己能化作墙上的一块砖石，彻底消失。
“少……少爷息怒！”
赵灵珊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急忙躬身行礼。
“我师兄他……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手滑了，求少爷大人有大量，饶过我们这一次吧！”
她一边说，一边焦急地拉了拉陈桦的衣袖。
陈桦会意，连忙抬起头，脸上挤出无比“惶恐”的神情，对着锦衣少年连连摆手作揖，喉咙里发出“啊啊”的沙哑声音，将一个被吓坏了的哑巴，演绎得淋漓尽致。
“哑巴？”
锦衣少年眉头一挑，脸上的戏谑之色更浓了。
“有点意思。本少爷今天心情好，就陪你们玩玩。”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地上的碎瓷片。
“把它，一片一片，给我舔干净了。”
欺人太甚！
赵灵珊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不是羞的，是气的！
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就在她即将忍不住要爆发的瞬间，陈桦的手，却从身后伸出，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沉稳而有力。
赵灵…珊一怔，抬眼看向陈桦，却见他对自己摇了摇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传递着让她冷静的讯息。
“小子，冷静点，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识海中，林凡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凝重。
“按我说的做，有办法让他自己滚蛋。”
陈桦心中微定。
他对着锦衣少年，先是惶恐地摇了摇头，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在自己的储物袋里翻找起来。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摸出了一块巴掌大小，光洁如镜的白色玉板，和一支用来刻画的符笔。
这一举动，让正准备发作的锦衣少年，也产生了一丝好奇。
他倒要看看，这个哑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桦一手托着玉板，一手持笔，在上面快速地刻画起来。
他的动作，竟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不是在写字，而是在描绘着某种玄奥的符文。
很快，他将玉板递了过去。
赵灵珊连忙接过，呈送到锦衣少年面前。
锦衣少年身旁的一名跟班，警惕地接过玉板，确认没有危险后，才恭敬地递到主子手上。
锦衣少年不屑地瞥了一眼。
只见玉板上，刻着一行娟秀的小字，与陈桦那粗犷的外形截然不同。
“这位少爷，息怒。小人并非有意惊扰，只是方才无意间瞥见少爷手中的火灵芝，见其色泽暗沉，恐年份不足，又或是炮制之法有误。”
“此等灵物，若强行服用，不但无益，反而会引火毒入体，轻则修为受损，重则有性命之虞。小人一时心急，这才失手，望少爷海涵。”
看到这段话，锦衣少年脸上的戏谑，瞬间凝固了。
他猛地转头，看向柜台上那个木盒，眼神中多了一丝惊疑不定。
他确实不懂这些。
他只是奉家族长辈之命，来这赤焰镇寻找一种名为“地火石乳”的灵物，路过此地，偶然看到这株火灵芝品相不凡，火系元力充沛，这才临时起意，想要强夺过来，为自己冲击筑基中期增加几分把握。
至于年份、炮制手法、火毒……他一概不知！
难道这哑巴说的是真的？
“一派胡言！”
锦衣少年色厉内荏地喝道，但他握着玉板的手，却不自觉地紧了紧。
“你一个哑巴，懂什么灵药？我看你就是想妖言惑众，借机脱罪！”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再提让陈桦舔干净碎瓷片的事。
角落里，那酒馆老板本已心如死灰，看到这一幕，眼中骤然爆发出求生的光芒！
他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跪倒在锦衣少年面前，砰砰磕头。
“少爷明鉴！少爷明鉴啊！”
他带着哭腔，嘶声喊道：“这位客官说的没错！此灵芝……此灵芝确实是小人从一个散修手中收来，当时就觉得色泽有些不对，小人不敢欺瞒少爷，正想找个懂行的人看看，没想到……没想到冲撞了少爷！”
这番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锦衣少年心中的天平。
他脸色变了又变，阴晴不定。
若是真的服用了一株有问题的灵药，导致自己修为受损，那可就悔之晚矣！
他看向陈桦的目光，从轻蔑，变成了审视与怀疑。
陈桦仿佛没有看到他探究的目光，依旧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再次接过赵灵珊递回的玉板，又在上面刻下了一行字。
“小人祖上曾出过药徒，耳濡目染之下，也略通一些粗浅的药理。若少爷信得过，可否让小人一观此灵芝？或许能为少爷辨别一二，分说一二。”
“绝不敢有半分欺瞒！”
这话写得极为谦卑，将姿态放到了最低。
“少爷，不可！”一名跟班低声提醒道，“此人来历不明，恐有诡计！”
锦衣少年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让他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哑巴，他自然不愿。
可关系到自己的道途，他又不敢掉以轻心。
万一……万一这哑巴说的是真的呢？
“好！”
片刻之后，他眼中厉色一闪，做出了决断。
“本少爷今天就给你一个机会！”
他对着柜台方向一招手，那装有火灵芝的木盒，便被一股吸力摄了过来，悬浮在他面前。
“你看吧！”
他冷冷地说道：“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若敢有一句虚言，信口雌黄……”
他话未说完，但其中蕴含的杀意，却让整个酒馆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多谢少爷！”
陈桦在玉板上写下三个字，对着他深深一揖。
随后，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步上前。
赵灵珊紧张地跟在他身后，手心里全是汗。
陈桦走到那悬浮的木盒前，并未立刻伸手去拿，而是先恭敬地站定，随即才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将那株火灵芝拈了起来。
他的动作，专业而严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小子，听好了。”
林凡的声音，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看它菌盖之下，颜色泛黑，此乃火毒未尽之相，服用之后，火毒攻心，神仙难救。”
陈桦目光一凝，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了火灵芝菌盖下方的一处褶皱上。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锦衣少年，指了指那个位置，又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锦衣少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那里的颜色，比别处要深暗许多，不由得心头一跳。
“还有根茎连接菌盖之处，看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青线了吗？那是采摘之时，伤了灵植元脉，导致药力至少流失了三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陈桦的手指，又缓缓移到了灵芝的根茎处，将那一丝极淡的青色，展示给锦衣少年看。
“最蠢的是炮制手法，你看这切面，粗糙不堪，破坏了灵芝本身的药性纹理，导致药力驳杂不纯。这种货色，拿去喂猪，猪都得闹肚子。”
林凡的语气，充满了不屑。
陈桦则耐心地，将那些炮制粗糙的痕迹，一一指出。
他全程一言不发，只用最简单的动作，和玉板上偶尔出现的几个“火毒”、“药损”、“驳杂”等关键名词，进行说明。
然而，正是这种无声的展示，反而更具冲击力！
酒馆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陈桦这一手给镇住了。
那锦衣少年，脸上的神色，从最开始的怀疑，到震惊，再到后来的阴沉，最后，化为了一股恼羞成怒的铁青！
他信了！
他已经信了七八分！
因为陈桦指出的那些细节，他自己也能看到！
一想到自己方才，竟为了一株可能害死自己的“毒药”，在这里大动干戈，甚至不惜出手伤人……
他就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
像是被人当众，狠狠地抽了无数个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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