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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民富商苏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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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集:密押显威,假票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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榴花暗记

五月的太原府,暑气像张浸了温水的棉絮,慢悠悠裹住街巷。青石板路上的驴车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里,还带着暮春最后一点凉意。汇通票号太原分号的黑漆大门敞开着,门檐下挂着的“汇通天下”鎏金匾额,被日头照得发亮,晃得人眼晕。

柜台后的伙计陈三,正低头用布巾擦着算盘珠子。他刚把一吊铜钱清点完毕,指尖还沾着铜绿的凉意,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轻响——不是寻常百姓进门时的布鞋擦地声,而是绸缎料子摩擦的窸窣声。

陈三抬头,见进来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那人穿件宝蓝色暗纹绸缎马褂,袖口卷着,露出里面雪白雪白的里子,一看就是个讲究人。可再细瞧,又觉得哪里不对:马褂领口沾着点灰,鞋面上虽没泥,却有几道浅痕,像是赶路时被石子蹭的。更奇的是,男人手里没提行李,只攥着张折叠整齐的纸,指节微微泛白,像是攥着什么要紧东西。

“这位客官,您是要汇兑,还是取银?”陈三按规矩问,手里的算盘轻轻拨了下,发出清脆的“哒”声。

男人走到柜台前,把纸往台面上一放,声音压得有点低:“取银。一千两,张家口分号兑来的。”

陈三心里“哦”了一声,伸手把汇票展开。这是张汇通的标准汇票,米黄色竹纸,边缘印着细如发丝的“汇通”二字暗纹。他先看右上角的月期——写着“五月”,再看旁边的暗号,是个小小的“榴花”图案,用朱砂点的,颜色鲜亮。最后,他把目光落在落款的掌柜花押上,那是个“赵”字,笔锋遒劲,看着和张家口分号老掌柜赵德海的笔迹一模一样。

可陈三的手指却顿住了。他想起上个月总号传来的消息:张家口分号的赵掌柜因年迈告老,新掌柜李茂已经在上月十五接了任,按规矩,新掌柜上任后,花押得换成新的,旧花押即刻作废。眼前这张汇票,月期是五月,按理说该是新掌柜的花押,怎么还是老掌柜的?

他心里犯了嘀咕,面上却没露出来,只把汇票又叠好,脸上堆着笑:“客官稍等,一千两是大数,得去后院跟掌柜对账,确认了才能给您提银。”

男人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随即又舒展开,点点头:“行,你快去。我还等着用银子呢。”

陈三捧着汇票,转身往后院走,脚步比平时快了些。后院正屋是分号掌柜王启山的住处,此刻王启山正坐在案前,翻着这个月的账簿,手里捏着支毛笔,笔尖蘸着墨,还没落下。

“掌柜的,前柜来了个取银的,一千两,张家口的汇票,我瞧着有点不对劲。”陈三把汇票递过去,声音压得低。

王启山放下笔,接过汇票,先眯着眼看了月期和暗号,又把汇票凑到鼻尖闻了闻——汇通的竹纸用的是平遥特有的纸浆,带着点淡淡的草木香,这张纸的香味倒没差。可当他看到花押时,也皱起了眉:“赵掌柜的花押?他不是上个月就卸任了吗?”

说着,他伸出指甲,轻轻刮了刮“榴花”的暗记。真汇票的朱砂是总号特批的,掺了点胶,刮的时候不会掉粉;可这张汇票,一刮就掉了点红末,落在纸上,像颗细小的血珠。

王启山心里有了数,又从抽屉里取出个黑漆木盒,打开来,里面放着枚牛角印,印面刻着“张家口”三个字,印底是密密麻麻的小格子。他把汇票翻过来,在空白处按了按,又拿起牛角印,蘸了点印泥,在旁边拓了个印——印底的数字是“058”。

“你看。”王启山指着印底的数字,又指了指汇票上的“榴花”,“总号定的规矩,‘五月榴花’对应‘056’,这印出来是‘058’,差了两位。这票,是假的。”

陈三凑过去一看,果然,牛角印拓出的数字清清楚楚是“058”,跟总号给的密押册子上写的对不上。他心里一紧:“掌柜的,那前柜的人……”

“别慌。”王启山把汇票叠好,揣进怀里,起身理了理长衫,“走,去会会他。”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前柜,那男人正站在柜台前,时不时朝门口望一眼,神色有些焦躁。见王启山出来,他立刻迎上去:“掌柜的,对账对好了吗?银子什么时候能提?”

王启山没答,只把汇票从怀里掏出来,“啪”地拍在柜台上,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威严:“这位客官,你这张汇票,是假的吧?”

男人脸上的镇定瞬间碎了,脸色“唰”地白了,嘴唇动了动,想辩解:“掌柜的,您可别开玩笑,这票是我从张家口分号正经兑来的,怎么会是假的?”

“正经兑来的?”王启山拿起汇票,指着花押,“张家口分号的赵掌柜上个月就卸任了,新掌柜李茂上任后,花押早就换了,你这老掌柜的花押,是哪来的?”

他又指着“榴花”暗记:“还有这个,总号的朱砂掺了胶,刮不掉粉,你这一刮就掉,是用什么做的?更别说暗记数字了,‘五月榴花’该是‘056’,你这票对应的是‘058’,你倒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一连串的问题,像锤子似的砸在男人心上。他的额头渗出了汗,眼神躲闪着,不敢再看王启山。突然,他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往门口跑,嘴里还嘟囔着:“我记错了,这票不是我的!”

可刚跑到门口,就被两个穿着短打的护卫拦住了。护卫是总号派来的,个个身强体壮,男人撞在护卫身上,像撞在墙上似的,被弹了回来,“咚”地摔在地上。

“想跑?”王启山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吧,这假票是你自己做的,还是有人指使你?”

男人趴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没爬起来,最后垂着头,声音带着哭腔:“是……是我一个赌坊的朋友让我来的。他说这票能兑出银子,兑出来了分我两百两,我一时糊涂,就来了……”

王启山没再追问,让护卫把男人捆起来,送到府衙去。等府衙的人把人带走,陈三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掌柜的,幸好您发现得早,不然这一千两银子就没了。”

“不是我发现得早,是总号的密押制度好。”王启山拿起那张假票,仔细看了看,“你看这仿的花押,还有暗记,要是以前没这密押,还真容易被蒙混过关。”

当天下午,王启山就差人把假票送到了平遥总号。

平遥古城里,汇通票号总号的灯烛还亮着。苏半城正坐在红木案前,翻着十二家票号联名的账簿,老周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个算盘,等着他问话。

“东家,太原分号的人来了,说送了张假票过来,还有王掌柜的信。”门外的伙计禀报。

苏半城放下账簿,点点头:“让他进来。”

伙计捧着个木盒走进来,把木盒放在案上。苏半城打开盒子,里面放着那张假票,还有一封王启山写的信。他先把信看了一遍,嘴角微微上扬,又拿起假票,跟案头放着的真汇票比对起来。

假票的竹纸颜色稍浅,“汇通”的暗纹也比真票粗些,“榴花”图案歪歪扭扭的,像是用尺子描出来的,一点灵气都没有。苏半城用指甲刮了刮假票的朱砂,红末立刻掉了下来,他又看了看暗记数字,忍不住笑出声。

“老周,你看。”苏半城把假票递给老周,“这密押没白搞。要是以前,没这月期、暗号、数字三重关卡,这一千两银子,就被人骗走了。”

老周接过假票,眯着眼看了半天,也笑了:“可不是嘛。你看这‘榴花’画的,跟个小土堆似的,还有这数字,差了两位都敢往上写,真是胆大包天。不过现在好了,十二家票号都用咱们的密押,每家分号都有专属的牛角印,假票想混进来,难了!”

苏半城点点头,把假票放回木盒里:“让伙计把这假票复印几份,送到十二家票号去,让各家掌柜都看看,也好提个醒。另外,给太原分号回封信,夸夸王启山,让他继续盯紧点,别让骗子有可乘之机。”

“好嘞。”老周应着,转身去安排。

苏半城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五月的平遥,晚风带着槐花香吹进来,沁人心脾。他望着窗外的夜空,星星亮得很,像是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祁县乔家大院,十二家票号的东家一起签下“联号抗洋”的盟约,一起定下统一的密押制度。那时还有人担心,这密押太复杂,分号掌柜记不住,可现在看来,担心都是多余的。

这密押,不仅是防骗子的关卡,更是晋商票号团结的象征。有了这密押,十二家票号的心就拧在了一起,不管是上海的汇丰银行,还是这些想钻空子的骗子,都别想撼动晋商的根基。

苏半城拿起案上的密押册子,翻到“五月”那一页,上面写着“五月榴花,对应056”,旁边还画着一朵小小的榴花,是他亲手画的。他指尖轻轻拂过那朵榴花,心里清楚,这只是个开始。将来还会有新的挑战,可只要晋商团结,守着这信誉,守着这规矩,就一定能走得更远。

窗外的槐花香更浓了,风里还带着点远处票号伙计们的说笑声。苏半城关上窗户,转身回到案前,拿起毛笔,在账簿上写下一行字:“五月,太原分号识破假票,密押显威。”

笔锋落下,朱砂红得鲜亮,像榴花,也像晋商那颗滚烫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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