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勒马驻足,王恭厂高大的围墙近在眼前。
他身后,三十名锦衣卫缇骑肃立如林,飞鱼服上的金线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围起来。\"陈恪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诚一挥手,锦衣卫立刻分散开来,将王恭厂围得水泄不通。
铁靴踏地的声响如同闷雷,惊起了墙头几只栖息的乌鸦。
梅鹤龄被两名锦衣卫架着,微胖的脸上全是汗水。
他偷眼看向陈恪挺拔的背影,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这位靖海伯今日一身绯袍,玉带束腰,明明是个文官,此刻却透着股杀伐决断的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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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主事。\"陈恪突然转身,吓得梅鹤龄一个激灵,\"今日由你记录本官所言,一字不漏。\"
梅鹤龄手忙脚乱地接过锦衣卫递来的纸笔,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墨汁溅在纸上,晕开一片污渍。
他到现在都搞不清楚陈恪的意图——这样大张旗鼓地查王恭厂,虽然程序上无可挑剔,但在这个朝代,对错从来不是关键,圣意才是根本。
\"伯爷...\"梅鹤龄声音发颤,\"下官...\"
陈恪抬手打断,目光如刀般刮过梅鹤龄的面容:\"梅主事只需如实记录即可。\"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还是说,梅主事觉得本官奉旨办差,有什么不妥?\"
梅鹤龄浑身一颤,连忙低头:\"下官不敢!\"
陈恪不再理会他,大步走向王恭厂正门。赵诚紧随其后,绣春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刀鞘与铠甲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王恭厂内早已乱作一团。
工匠们惊慌失措地聚在一起,监工们则面色惨白地站在一旁。
见陈恪进来,一个太监慌忙迎上前,圆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
\"哎哟喂,这不是靖海伯大人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提督太监刘能搓着手,眼角皱纹挤成了菊花状,\"奴婢刘能,给伯爷请安了!\"
陈恪冷眼打量这个油头粉面的太监——四十出头,保养得宜,十指白净如葱,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主。
他袍角上沾着的火药痕迹与周围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显然平日很少亲自巡视工坊。
\"刘提督。\"陈恪声音平静,\"本官奉旨彻查王恭厂安全隐患,还请配合。\"
刘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更加热切:\"应该的,应该的!伯爷您尽管查,奴婢这就带您转转。\"他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道,\"伯爷,咱家是陈洪公公的干儿子,您看...\"
陈恪充耳不闻,径直走向最近的火药库。
赵诚会意,立刻命人打开库门。
一股刺鼻的火药味扑面而来。
陈恪皱眉,只见库房内火药桶杂乱堆放,有些甚至已经开封,黑色的粉末洒落一地。
库房顶部的瓦片残缺不全,阳光透过缝隙直射在火药桶上。
\"记录。\"陈恪声音陡然提高,\"王恭厂火药库管理混乱,火药桶未密封,阳光直射,极易引发爆炸。\"
梅鹤龄手忙脚乱地记录,笔尖在纸上划出歪歪扭扭的字迹。他偷眼看向刘能,只见那太监的脸色已经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刘能面如土色,这陈恪连东厂的面子都不给!?
陈恪继续巡视,每发现一处隐患就高声指出,梅鹤龄则战战兢兢地记录。从库房密封不严到防火措施缺失,从工匠操作不规范到监工玩忽职守,一条条罪状如同利箭,将王恭厂的管理漏洞射得千疮百孔。
走到一处偏僻角落时,陈恪突然停下脚步。这里堆放着几十桶明显不同的火药,桶身上贴着特殊的封条。
\"这些是?\"陈恪挑眉问道。
刘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回伯爷,这是...是特供火器监的上等火药...\"
陈恪冷笑一声,命人打开一桶检查。桶盖掀开的瞬间,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里面的火药已经受潮结块,根本不能使用。
\"记录。\"陈恪的声音冷得像冰,\"王恭厂以次充好,特供火药保管不当,全部报废。\"
梅鹤龄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这些特供火药背后牵扯的利益网络,他再清楚不过。陈恪这是要把天捅个窟窿啊!
刘能终于绷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伯爷!伯爷开恩啊!这些...这些都是...\"
陈恪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涕泪横流的太监,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刘提督玩忽职守,记录在案。\"
赵诚适时上前,将刘能架起。
这位提督太监此刻如同一滩烂泥,连站都站不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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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提督。\"陈恪突然俯身,在刘能耳边轻声道,\"本官给你个机会——王恭厂的账册在哪?\"
刘能浑身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看到陈恪冰冷的目光,最终还是颓然垂下头:\"在...在奴婢的值房暗格里...\"
陈恪直起身,向赵诚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带人去取账册。
巡视完整个王恭厂,已近正午。
陈恪站在厂区中央,环顾四周。
这座为大明军队提供火药的工坊,如今却成了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
更讽刺的是,这一切的根源,竟是因为管理者的贪婪与懈怠。
\"伯爷...\"梅鹤龄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手中的记录已经写了厚厚一叠,\"都...都记好了...\"
陈恪接过记录扫了一眼,微微颔首。梅鹤龄虽然吓得半死,但记录倒是详尽,一字不落。
\"梅主事觉得如何?\"陈恪突然问道。
梅鹤龄一愣,随即赔笑道:\"伯爷明察秋毫,下官佩服...\"
\"我是问,\"陈恪打断他,\"你觉得本官为何要请你来记录?\"
梅鹤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流进眼睛,刺得他视线模糊。
他当然明白陈恪的用意——自己作为兵部武库司主事,是官僚体系的代表;赵诚是锦衣卫,代表皇权耳目;而陈恪自己则是钦差,三方共同见证,这份报告才具有不可辩驳的可信度。
但在这个朝代几十年的阅历告诉自己,他更清楚另一条铁律——对错不重要,圣意才关键,那位深居西苑的道士皇帝,对敛财有着几近疯狂的偏执,绝不可能自断财路。
所以,恐怕这出戏完全是陈恪自己的主意。
他偷偷看了一眼身旁这位年轻的靖海伯,心中涌起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他真不怕死!?
陈恪注意到梅鹤龄闪烁的目光,却只是淡淡一笑。
他所图的,岂是一个小小的王恭厂?这只是一个开端,是他争夺兵部话语权的第一步。
只有掌握了兵部实权,才能实现整顿军备、开海通商的抱负。
\"传令。\"陈恪突然提高声音,确保在场每个人都能听见,\"王恭厂已不适合继续作业,立即停工整顿。待本官上报皇上圣裁后,再行定夺。\"
赵诚立刻命锦衣卫开始清场。
工匠们如蒙大赦,纷纷逃离这个是非之地;监工们则面如死灰,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刘能更是瘫坐在地,眼中满是绝望。
梅鹤龄看着这一幕,突然福至心灵——陈恪看似雷厉风行,实则留了余地。
他没有直接动那些民居,没有触及皇帝的核心利益,只是以安全隐患为由要求停工。
这样一来,既达到了目的,又不至于触怒龙颜。
高!实在是高!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七十一条:\"陈恪望着仓皇逃离的人群默念,\"当你要推动改革时,请确保每个参与者都成为你合法性的见证人。\"
夕阳西沉,将王恭厂的轮廓镀上一层血色。
陈恪翻身上马,绯色官袍在余晖中如火焰般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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