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阳一行人开着车从大连往回赶,一路上,李阳望着窗外倒退的防护林,身旁的赵庆海不住地道歉。‘’庆海,别再说了。‘’他拍了拍对方紧绷的肩膀,车载广播里正播放着天气预报,‘’这五十万就当交学费,往后再遇上这种事情,说出来大家研究研究,再做决定。‘’玻璃映出两人疲惫的侧脸,暮色里浮动的尘埃,像极了那些没说出口的叹息。
李阳回到家,疲惫的他瘫在沙发上。王秀梅递过来的热毛巾还冒着热气,他就着蒸腾的白雾,大连的风波娓娓道来。当只赔五十万客诉款,违约金全免的消息落地,妻子悬着的心轰然放下,摸着茶杯的指尖都泛起了暖意,‘’老天爷到底睁着眼!那二百七十六万违约金倒是其次,咱们好不容易打开了大连市场,往后可就彻底堵死了!再想东山再起,比登天还难难。‘’
李阳摩挲着杯沿,窗台的月光爬上他紧锁的眉峰:‘’庆海这次确实鲁莽,但他一心想帮王家庄脱贫的心思不假。就算最初为了讨女朋友欢心,过未来岳父那一关。‘’我琢磨着,不如咱们搭把手,帮王家庄趟条出路?‘’
王秀梅眼中闪过惊喜,杯中的茶叶在涟漪里舒展,宛如新生,‘’正合我意,明早咱们俩就去找庆海,去王家庄实地考察考察。‘’落地钟敲响十一下,月光趟过两人相握的手,将未来的计划镀上一层银边。
清晨7点多,旮旯村还浸在薄薄的晨雾里,金灿灿的朝阳已悄悄爬上东边的山梁。霞光穿透云层,像给黛青色的远山镀上金边,慢慢晕染开天际的浅粉与橘红。沾满露水的草尖在微光中闪烁,篱笆上的牵牛花挂着珍珠般的水珠,被阳光一照,折射出细碎的虹彩。
村中央老槐树的枝丫间,早起的麻雀叽叽喳喳扑棱翅膀,惊起一地碎金。炊烟中灰墙白瓦的院落袅袅升起,混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在晨光里晕成朦胧的纱。扛着锄头的村民踩着露水出门,竹筐里新摘的青菜,还沾着夜露,在朝阳下泛着鲜嫩的光泽,整个村子都裹在这温暖又清新的晨光里,苏醒得静谧而生动。
赵庆海揉着惺忪睡眼晃进走廊,咬剩的半个馒头还攥在手里。远远瞥见李阳夫妇并肩立在办公室门前,他脚步猛地顿住,李阳指间攥着车钥匙,王秀梅抱着文件夹,身后晨雾里浮动的光斑像细碎的银针。
‘’阳哥!秀梅姐!‘’赵庆海小跑上前,吞咽了几口唾沫,额角沁出细汗,‘’这么早?,是不是有事?‘’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昨夜辗转反侧的焦虑瞬间翻涌,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完犊子了,大连那桩事东窗事发,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
李阳抛来个油纸包,新出锅的韭菜盒子还冒着热气:‘’吃了没?走,咱们去王家庄瞅瞅。‘’这话惊的赵庆海差点咬到舌头,手里的馒头‘’啪嗒‘’掉在青石板上,僵在原地眨了眨眼睛。
‘’别瞎想。‘’王秀梅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就想去实地看看,能帮上什么忙?‘’这话像阵暖风,吹散了他眼底的惊惶。
‘’可不得了!‘’赵庆海急得直搓手,衬衫下摆都皱成了麻花,‘’乡亲们眼巴巴等着卖鸭子换钱,买种子化肥,给孩子交学费都值得这笔钱!‘’话音未落,周晓东抱着文件夹匆匆赶来,运动鞋在水泥地面上擦出刺耳的声响。
‘’来的正好!‘’李阳扬了扬车钥匙,金属扣在晨光里晃出银光,‘’一起去王家庄,路上细说。‘’
王秀梅已经快步往外走去,高跟鞋叩击地面的节奏越来越急,‘’别磨蹭了,早去早回!‘’四人鱼贯钻进车,轮胎碾过朝阳下泛着油光的柏油路。扬起细碎的金尘,朝着雾霭渐散的王家庄疾驰而去。
小轿车碾过碎石路的颠簸,周晓东抓住车顶扶手,光在李阳脸上打转,‘’阳哥,跑这穷沟沟里干啥?‘’发动机的轰鸣声中,李阳望着窗外掠过的枯树,指尖敲着膝盖,‘’看看他们缺啥,能帮就帮,王秀梅握着手里的文件夹,窗外成片的荒田让他皱起眉头。
难过最后一道山弯,土坯房像掉了齿的梳篦,歪歪扭扭嵌在坡地上。周小东指着断壁残垣的晒谷场,‘’和东山村差不太多,穷的叮当响。‘’车轮扬起的黄尘里,几只瘦鸡扑棱着翅膀逃窜。
赵庆海指挥车子拐进王大柱家的院子,青瓦屋檐下挂着几串发黑的玉米。王大柱正蹲在墙根修竹筐,听见刹车声慌忙起身,沾满泥的手掌在裤腿上蹭了蹭。王璐捧着豁口的搪瓷缸子,茶水泼在裤角都没察觉。
赵庆海推开车门,鞋跟陷进晒软的泥地:‘’王叔,你是怎么搞的?那烤鸭的封口都没封严!‘’他的声音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沙哑,‘’有二十多个顾客投诉食物中毒,客诉赔偿费就五十万元,违约金加商誉损失整整二百七十六万元。王叔,这下你可把我们厂害惨了。‘’
王大柱手里的仃篾‘’啪‘’地折断,苍老的脸上瞬间灰白,‘’庆海啊,我就是想多做点货换钱,哪知道闯了这么大的祸!‘’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望着院里褪色的‘’脱贫光荣户‘’牌匾,眼眶泛起红血丝。
车门开合声惊得王璐后退半步,李阳踩着碎石走来,休闲裤沾了泥点也浑然不觉。赵庆海赶忙介绍:‘’这是我们李总、王总、周厂长。‘’王大柱喉节滚动,粗糙的手指攥着衣里,指甲里还嵌着干泥。他偷瞄了一眼李阳腰间若隐若现的车钥匙,后槽牙把下嘴唇咬得泛白。只盼院里的老黄狗突然叫起来,打破这份让人窒息的沉默。
李阳踩着院角青苔斑驳的石阶上前,晨露沾湿的裤脚沉甸甸的,他隔着粘着草屑的工装裤擦了擦掌心,像满脸惊慌的王大柱伸出手:‘’庆海说村里鸭子滞销,我们过来看看能不能搭把手。‘’这话像块滚烫的火炭,瞬间烫红了王大柱布满裂口的耳朵。
王大柱僵在原地,粗糙如树皮的手背还沾着修竹筐时的竹刺。他盯着李阳腕间褪色的红绳,恍惚想起昨夜缩在炕头算账,白炽灯把墙上的欠账单照的灯火通明。此刻那只悬了半月的石头轰然落地,他慌忙在衣襟上蹭了蹭手,颤巍巍握住李阳,‘’李总,都怪我糊涂!给厂子捅了那么大的篓子!‘’话音未落,喉头以哽咽行发不出声来。
‘’大叔,翻篇了。‘’李阳反手拍了拍老人嶙峋的手背,腕间的红绳扫过王大柱虎口的老茧,‘’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这让蹲在墙根的王璐突然抬头,辫梢沾着的草叶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王大柱抹了把脸,指缝间漏出浑浊的泪,在皱纹里犁出两道水痕:‘’我瞅见你们西沟村靠养鸭子脱了贫,眼红的很呐!‘’他转身指向远处山坳里歪斜的鸭棚,塑料布被风吹得噼啪作响,‘’全村凑钱搭鸭棚,谁承想鸭蛋贱得像土疙瘩,转眼肉鸭又赶上行情暴跌。‘’老人的声音被穿堂风似的支离破碎,‘’庆海这孩子,为了帮助我们,瞒着你们,偷偷把我们做出的烤鸭,混在你们做出的烤鸭里销售。‘’
赵庆海的喉咙剧烈滚动,想起大连仓库那二十多箱封口都没有封严的烤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王大柱却突然挺直佝偻的脊梁,胸脯剧烈起伏:‘’李总!这事儿全怪我逼娃子帮忙儿,要罚要赔冲我来!‘’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墙角堆着半袋发霉的玉米,那是给鸭子掺食的最后存粮。
晨光穿透晾晒的破渔网,在王大柱补丁摞补丁的衬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赵庆海望着老人鬓角新添的白发,想起前几天,因鸭子卖不出去,着急上火而得了脑血栓。此刻,王大柱颤抖的手还攥着李阳不放,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倒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者。
‘’王叔!‘’赵庆海突然跨前一步,声音带着破音的沙哑,‘’我是厂里的技术厂长,出了问题我要担主要责任!‘’他转头望向李阳,晨光里,李阳眼里跳动的光亮,让他想起初见王大柱时,老人在鸭棚里点燃的那簇篝火,明明灭灭,却固执的照亮整片黑暗。
王璐突然抽了抽鼻子,辫梢的草叶不知何时落进泥里,她偷偷偏向赵庆海涨红的侧脸,又慌忙的低下了头。
王大柱眉眼堆着笑,抬手虚引,‘’李总,王总,还有周厂长,快请屋里坐。‘’
几个刚跨进门槛,王秀梅就指着窗外发问,‘’王叔,村外头那大片荒地怎么还没犁?再不犁可就要误了农时?笑意瞬间从王大柱脸上褪去,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粗糙的手掌抹过发皱的额头,‘’都怪我脑子一时热,学着西沟村想脱贫,结果家底全搭进去了,现在即使地都犁完了,可买种子化肥的钱连影都没有。‘’话音戛然而止,他佝偻着背跌坐在椅子上,布满老茧的手无力的垂在膝头,仿佛连指尖都浸着懊悔。
屋里气氛正凝重时,王璐突然挺直脊背,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花,声音带着颤意:‘’王总,您能拉我们一把吗?‘’她仰着脸,眼中蓄满近乎虔诚的恳求。王秀梅静静凝视着眼前这个姑娘,喉眼滚动了一下,终究没做声。
就在这时,赵庆海几步跨到王璐身旁,耳根泛红的厉害:‘’秀梅姐,这是我,我对象王璐。‘’他的为人打着磕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王秀梅闻言眉眼舒展,笑意漾开:‘’我说看着面生呢,原来是咱们庆海的心上人!模样灵秀,好姻缘!‘’她转眸打量王璐,突然正色问道,‘’妹子,王家庄现在存栏的鸭子还有多少?‘’
王璐咬着下唇,掐指默算片刻:‘’大概,不到八万只。‘’这句话如重石投入深潭,李阳,王秀梅,周晓东三人同时倒抽冷气,这数量足够自家烤鸭生产线连轴运转四十多天!王秀梅眉头蹙成川字,她的鸭场向来按订单排产,这么庞大的库存,如何消化?她下意识的看向丈夫,目光里满是询问。
李阳读懂了妻子的意思,转身握住王大柱布满裂口的手,语气沉稳如磐:‘’王叔,您放心!我们回去立刻研究方案,这难关,咱们一起扛过去!‘’暮色渐浓时,轿车碾过乡间土路,扬起的尘土里裹着希望,渐渐消散在王家庄的炊烟里。
次日清晨,果园的食堂飘着淡淡的蒸馒头香气,三十来个骨干围坐在长条桌前。李阳将搪瓷缸重重一放,搪瓷缸震出的水珠溅在会议记录本上,‘’王家庄八万只鸭子,积压在棚里,乡亲们都等着这笔钱买种子,化肥呢!咱们得把这担子扛起来!‘’
‘’八万?‘’王建国的脸上满是惊讶,‘’咱们厂满负荷运转,也得啃一个月,冷库根本腾不出地方!‘’他掏出泛黄的烟卷点燃,烟雾缭绕中眉头拧成疙瘩。
会议室瞬间炸开了锅,技术员赵艳的保温杯碰倒桌子上,褐色的茶水在计划表上洇出一片污渍。新入职的小张急得直搓手,工装裤口袋里的笔都被攥出了汗印。王娟突然站起身,马尾辫随着动作晃出利落的弧线,‘’我建议组建外销突击队,联系外市批发商。‘’她拿出电话本儿,‘’我小姨在商超系统有人脉,问问她能不能打通渠道?‘’
李阳猛地拍下脑门,他拿起了话给徐丹打了过去。电话接通的瞬间,从里传来压抑不住的喜悦:‘’李阳,多亏你们的帮忙,让我又重新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上。‘’
‘’徐姨,您别谢我。‘’李阳望着窗外随风摇晃的苹果树,‘’是树良和王娟在郑总面前求的情。‘’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其实是想请您帮个忙,王家庄八万只鸭子滞销。‘’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电流声沙沙作响。‘’这个数字太辣手了。‘’徐丹的声音带着审慎,‘’我联系周边城市的连锁超市,卤味加工厂。三天后给你们准信儿‘’
‘’请领导放心!‘’销售部经理突然站了起来,‘’我们销售部今天就做方案,马上跑周边县市!‘’周晓东也跟着站起来,‘’我们生产车间随时待命,扩大产能,我们二十四小时连轴转!‘’
晨光透过食堂的玻璃窗,将众人的身影拉的很长。李阳看着眼前攥紧拳头的同事们,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些,八万只鸭子或许压得人喘不过气,但三十颗滚烫的心,总能捂热这个滞销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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