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地机车”与“开山猛药”这两大技术难题的相继攻克，理论上已经为大宁帝国铺平了征服山川天险，将铁路网遍布全国的道路。
然而青石县伯张大山的心中却并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
相反一种更深层次的、也更为棘手的忧虑开始在他的心头不断蔓延。
这一日他将自己两个在京城身居要职的儿子，铁路总署左侍郎张小山与户部主事张豆子，一同叫到了自己的书房。
他没有谈论任何具体的工程项目，而是将一张巨大的大宁舆图铺在了桌案之上。
舆图上不仅有已建成的“京燕线”，规划中的“京济线”、“京武线”，更有数十条用虚线描绘的、遍布帝国各州府的远期铁路规划网络。
除此之外他还用不同颜色的笔在地图上圈出了十几个地点——那是未来计划兴建的钢铁厂、水泥厂、机械厂、造船厂的预定位置。
这张图是张大山心中整个大宁帝国未来二十年的工业化宏伟蓝图。
“小山，豆子，你们来看看。”张大山指着这张图沉声问道，“你们觉得要将这张图从纸上变成现实，我们最缺的是什么？”
张豆子这位对数字最敏感的“活算盘”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是钱。海量的、天文数字般的钱。”
张小山则在思索片刻后给出了不同的答案：“是朝廷的决心和稳定的政策环境。”
张大山听完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们说的都对，但都不是最根本的。”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舆图的中央，点在了“京城格物总院”那几个字上。
“我们最缺的是人！”
“是成千上万乃至是数十万的、懂得格物之学，能够看懂图纸，能够操作机器，能够管理工厂，能够勘探矿脉，能够修建铁路桥梁的……专业人才！”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
“你们看如今我们所有的项目，无论是铁路、钢铁还是‘开山猛药’，其核心技术团队都离不开咱们格物院培养出的那区区几百名毕业生。
现在仅仅是几条主干线的修建，就已经将我们的人才储备抽调一空捉襟见肘。”
“那么将来呢？当这张图上所有的项目都同时铺开时，我们又去哪里找来那数以万计的工程师、设计师、技术工匠和项目管事？”
“没有足够的人才，这张蓝图画得再如何宏伟，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
张大山的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兄弟二人心中因为近期一连串技术突破而带来的些许自满。
他们顺着父亲的思路向深处想去，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是啊！他们过去总是将目光聚焦于如何攻克一个个技术难关，却忽略了再先进的技术也需要由“人”去掌握、去执行、去推广。
而“人才”的培养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这才是限制帝国这台巨大机器高速运转的最根本的瓶颈！
“那……爹，您的意思是？”张小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虚心求教。
张大山走到书架旁从中抽出了一份他早已准备好的、装订成册的厚厚计划书。
计划书的封面上写着六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大宁国民教育总纲》。
他将这份计划书递给了两个儿子。
“钱没了可以再赚，政策出了问题可以再改，唯有人才的培养是百年大计刻不容缓！”
“京城的格物总院固然是我等的根本，但它不应该是一座孤芳自赏的象牙塔，它应该像一颗种子将它的根系扎入我大宁的每一寸土地！”
“我的想法是以京城格物总院为核心，在全国范围内开办……分院！”
“分院？！”兄弟二人齐声惊呼。这个想法太大胆也太疯狂了！
张大山点了点头眼中燃烧着一种名为“梦想”的火焰。
“没错！就是分院！”
“第一步我们先在江南的苏州、湖广的江陵府以及川蜀的蜀州府这三座南方重镇，建立三所规模庞大的‘格物分院’！”
“这三所分院将完全复制京城总院的模式，设立算学、物理、化学、营造、机械五大系，由总院统一编写教材统一制定考核标准！”
“我们要让格物之学不再是京城独有的屠龙之技，而是让南方的学子也能在家门口接触到这个时代最先进的知识！”
“第二步有了人才我们还要有产业。我计划将一些技术含量相对不那么高但需求量巨大的产业，比如水泥厂、农具厂、纺织机械厂，逐步地向这三座南方重镇迁移。
让分院培养出的人才可以直接在本地找到用武之地，形成一个‘教育培养人才，人才发展产业，产业反哺教育’的良性循环！”
“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师资。”
“分院的先生从何而来？就从我们京城总院这两年已经毕业，并且在各个项目中得到了充分锻炼的优秀学子中进行选拔！”
“我们要成立一个‘师范系’专门培养老师！将他们像一颗颗火种播撒出去，让他们去点燃整个天下的燎原之火！”
张大山的这番“教育兴国”的宏伟计划让张小山和张豆子听得是心神激荡热血沸腾。
他们知道这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术”的层面了，这，是在重塑这个国家的“道”！
是在为这个古老的帝国注入一个全新的、生生不息的灵魂！
当张小山将这份厚重的《大宁国民教育总纲》呈报给皇帝宁宣宗时，这位同样雄才大略的帝王在书房里独自一人彻夜研读。
第二天他便召集了所有内阁重臣开了一场长达三个时辰的御前扩大会议。
果不其然这个计划遭到了以礼部尚书为首的一众守旧派儒臣的最激烈的反对。
“陛下万万不可！”
“教育乃国之根本！千百年来皆以圣人经义为宗！如今却要让那等‘奇技淫巧’的格物之学与圣贤之道分庭抗礼，甚至凌驾其上？此乃……动摇国本礼崩乐坏之兆啊！”
然而面对这些声泪俱下的控诉，皇帝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话。
“朕只问诸位爱卿一句话。”
“圣人经义可能为朕造出一斤‘神钢’？可能为朕造出一台‘山地机车’？可能为朕造出一味‘开山猛药’？”
一句话问得所有守旧派大臣哑口无言。
皇帝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声音威严无比。
“时代变了。”
“朕既需要能为朕安邦定国的儒臣，也需要能为朕开疆拓土的能臣！”
“教育兴国开办分院，此事朕意已决！任何人不得再议！”
“此事便交由张家全权负责！内阁六部全力配合！若有阳奉阴违故意掣肘者，以‘动摇国本’之罪论处！”
在皇帝的铁腕之下所有的反对之声都被彻底压下。
一个旨在改变整个帝国教育格局的伟大计划正式启动！
一个月后，京城格物总院大礼堂。一场庄严而又特殊的毕业典礼正在这里举行。
台下坐着的是五十名从全院数千名学子中经过了最严格的考核，层层选拔出来的、最优秀的毕业生。
他们便是即将派往南方三省担任“格物分院”第一批教习的……火种。
张大山亲自为他们上了最后一课。
他没有讲任何高深的理论，他只是站在高台之上用他那沉稳而又充满了力量的声音对这些即将远行的年轻人说道：
“孩子们记住。”
“你们的身份不再仅仅是学生也不再仅仅是工程师。”
“从今天起你们是师者，是这个国家新思想的传播者，是这个时代走在最前面的……拓荒人！”
“前路或许会有荆棘会有质疑会有不解。但你们要记住你们手中所掌握的知识是这个时代最锋利的一把剑！
它足以-为你们也为这个帝国披荆斩棘，开创出一个前所未有的未来！”
“去吧！”
“去到那需要你们的南方去！”
“去将你们所学倾囊相授！去将那格物致知求真务实的火种在那片富饶的土地上彻底点燃！”
“十年二十年后当你们桃李满天下，当大宁的每一寸土地上都矗立起高炉与工厂奔跑着火车与轮船时，你们就可以骄傲地对你们的后人说——”
“那个伟大的时代是我们亲手开启的！”
一番话说得台下所有年轻学子都热泪盈眶心潮澎湃！
他们全体起立对着他们的校长他们的恩师深深地鞠躬到底！
三日后一支由数十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在禁卫军的护送下缓缓驶出了京城。
车上没有金银财宝，装载的是海量的、由格物院印刷局连夜赶印出来的崭新教材、实验仪器以及……五十颗充满了理想与信念的、年轻而又滚烫的心。
他们将奔赴远方，他们将开启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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