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的官渡战场,太阳晒得土地发烫,连空气都带着一股焦糊味儿。曹操大营里最大的那个粮仓后面,荀彧就蹲在那一小片难得的阴影里头。他穿着宽大的文士袍,袍角蹭上了灰,也顾不上。地上,一队黑蚂蚁正排着队,勤勤恳恳地搬运着不知从哪儿找到的、比米粒还小的渣滓。荀彧看得入神,手指头无意识地在地上划拉着。
突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地砸过来,地面都跟着颤。许褚那大块头的身影堵住了大半光线,他手里拎着个空荡荡、软趴趴的粮袋子,嗓子跟破锣似的嚷嚷开了:“军师!真没辙了!耗子洞俺都掏了三遍!耗子崽子饿得吱哇乱叫,可连粒粮壳子都没给咱剩下!”他脑门子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子,顺着黝黑的脸膛往下淌,一脸的焦躁,活像头发怒的黑熊。
荀彧头也没抬,仿佛那嚷嚷声是远处的风声。他慢悠悠地伸出手,从旁边抓起一小把干得发白的沙土。细小的沙粒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缝漏下去,像一道小小的瀑布,正好落在忙碌的蚂蚁队伍中间。蚂蚁群顿时炸了锅,慌慌张张地四散奔逃。
“还有三天。”荀彧的声音不高,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字字都砸在许褚心坎上。他拍了拍手上的土,目光越过粮仓的土墙,投向袁绍大营的方向,“袁本初的粮,该到了。”
天一擦黑,营地里点起了稀稀拉拉的火把,光线昏黄摇曳。一封带着汗味和尘土气的密信,悄无声息地送到了曹营的中军。
荀彧在自己的军帐里,帐内只点着一盏豆大的油灯。他铺开那本常伴左右的《孟德新书》,指尖在书页间摸索着。紧接着,他没有取墨,而是拿起一支细小的笔毫,轻轻蘸了蘸旁边碗里那点稀薄的、几乎照不出人影的米汤。米汤的痕迹在粗糙的书页夹缝里洇开,留下几行几乎看不见的淡痕:“乌巢有火,可焚天命。”写完最后一个字,他轻轻吹了吹。
就在这时,一阵风猛地从帐帘缝隙里钻进来,带着河水和泥土的味道,是东南风!油灯的火苗被吹得剧烈摇晃,猛地向上一蹿。
荀彧的眼神倏地一凝,没有半分迟疑,他手臂一扬,整个油灯被他掀翻在地!灯油泼洒出来,火苗“呼啦”一声就扑上了散落的书页,贪婪地舔舐着纸张,瞬间卷起一团小小的、明亮的火焰,映得荀彧的脸半明半暗。
下一秒,几乎就在这帐内火光窜起的同一刻,遥远的天边,东南方向,猛地腾起一片巨大的、刺眼的红光!那红光像怪兽的巨口,撕破了沉沉夜幕,把半边天都染成了诡异的橘红色。滚滚浓烟翻腾着直冲云霄,即使隔着这么远,仿佛也能听到隐隐的喧嚣和爆裂声。
乌巢!袁绍屯积了如山粮草的乌巢,烧起来了!这惊天动地的一把火,后来被那些精明的匠人做进了《三国杀》的牌局里,成了一个让人心惊胆战的技能特效,名字就叫“驱虎吞狼”——荀彧的成名绝技之一。
几天后,捷报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曹营。彼时,荀彧正蹲在临时搭起的伤兵营里。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混杂在一起,直往人鼻子里钻,熏得人脑仁疼。他眉头紧锁,脸色有些苍白,手上却异常沉稳。他正捏着一根穿了羊肠线的弯针,小心翼翼地给一个腹部被豁开大口子的年轻士兵缝合。伤兵疼得浑身抽搐,牙关咬得咯咯响,旁边帮忙按着他的小兵也是一脸的不忍。
突然,一阵带着浓重血腥气的金属摩擦声靠近,沉重的甲叶“哗啦哗啦”作响。曹操高大的身影闯了进来,他身上的玄甲还沾着大片大片暗红发黑、尚未干透的人血,浓烈的铁锈味混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大步走到荀彧身后,铠甲上冰冷的寒意似乎都侵到了荀彧背上。
曹操的声音带着大胜后的亢奋,俯身凑近荀彧耳边,压低了却掩不住那股子得意劲儿:“文若!漂亮!这一局赢得太漂亮了!” 他此刻的心情,大概就像在牌桌上甩出了一张决定性的【南蛮入侵】,看着对手纷纷扣血,那种掌控全局的快意。
荀彧手下猛地一用力,“嗤”的一声轻响,坚韧的羊肠线被硬生生扯断。他没有看曹操,只是低着头,继续处理着伤口,用沾血的布巾擦拭着伤处渗出的液体,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明公错了。”他顿了顿,把断线头咬掉,才抬起沾着血污的脸,目光透过伤兵营污浊的空气,似乎看向某个虚空之处,“是汉室赢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大概是想起身去拿干净的绷带。动作间,一直紧紧掖在他腰间衣袍内层、贴着温热身体的那份《衣带诏》的抄本,也许是汗水浸湿了布帛让它变得滑腻,也许是连日的疲惫让他动作失了精准——那份薄薄的、承载着沉重誓言的绢帛,毫无征兆地滑落出来,飘飘荡荡,像一片无力的枯叶,直直地掉在脚下那滩混杂着血水、泥浆和草药渣滓的污秽地面上。
紧接着,一只穿着厚重铁靴的大脚,带着许褚那特有的、风风火火的莽撞劲儿,完全没看清脚下是什么,就“啪嗒”一声,结结实实、毫不犹豫地踩了上去!那只大脚还顺势碾了一下,仿佛只是踩到了一块碍事的破布。
崭新的靴底瞬间被暗红的血泥糊满,那份抄写着忠诚与悲愿的绢帛,眨眼间就彻底没入了粘稠肮脏的血污之中,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带着靴底纹路的印子。
许褚嘴里还嘀咕着:“诶?踩到啥了?管他呢!主公,前头又抓了几个袁绍的溃兵!” 他那粗豪的嗓门,此刻听来,倒有几分像《三国杀》里那些武将在发动技能时喊出的、充满力量却略显莽撞的台词。
荀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目光死死地钉在那片被血泥吞噬的绢帛上。握着绷带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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