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感到无数道目光如同无形的芒刺，在自己的身上扫过。
他强忍着立刻暴起杀人的冲动，将头埋得更低，肩膀微微瑟缩，努力扮演着一个被众生堂威严和高额悬赏震慑住的、惶恐不安的低阶散修。
随着人流，一点点挤进了城门那幽深冰冷的甬道。
甬道极长，光线昏暗。
两侧墙壁同样刻满了流淌着暗红光芒的镇压符纹，冰冷的气息渗透骨髓。
压抑感比城外更甚十倍。
穿过长长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却又被另一种喧嚣和混乱取代。
太岁城内景象映入眼帘。
街道宽阔，却异常混乱。
两旁是粗犷巨石垒砌的低矮房屋，许多已显破败。
路面坑洼，积水混杂着不明的污垢。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汗臭、劣质丹药的刺鼻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
修士们行色匆匆，大多面带戾气。
偶尔有争执发生，很快便升级为当街斗法，灵光爆闪，血肉横飞，周围却无人制止，只有冷漠的围观或趁火打劫。
混乱，无序，弱肉强食，是这座边陲巨城的主旋律。
陆沉低着头，沿着街道边缘缓慢移动，像一滴水融入浑浊的水滴。
他的神念如同最细微的蛛丝，谨慎地探向四方，捕捉着一切可能的信息碎片。
“……听说了吗？堂主又降下新的‘界律’了！”
一个刻意压低却难掩惊惶的声音，从路边一个售卖劣质符箓和妖兽材料的摊位后传来。
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正对着旁边一个穿着破旧皮甲的守城卫兵说话。
那卫兵腰挎制式长刀，刀柄上刻着一个小小的“众”字徽记。
他正拿起摊上一块黑乎乎的兽骨掂量，闻言动作一顿，脸上露出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神情：
“这么快？”
“千真万确！”干瘦老头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什么无形的存在听到：
“刚传下来的，私藏、炼制或交易‘飞升符’者，一经查实……抽魂炼灯，曝晒于‘镇魂柱’上，直至魂飞魄散，连坐三族！”
“嘶……”卫兵倒抽一口凉气，手中的兽骨差点掉落：
“飞升符……那可是传说中能短暂避开‘紫月噬灵’、引动一丝外界灵气的禁忌之物……堂主这是要彻底绝了某些人的念想啊！”
他脸上最后一丝随意消失，只剩下深深的忌惮：
“看来最近风声又紧了，哥几个巡城都得再仔细点，别撞上这要命的铁律……”
抽魂炼灯！
连坐三族！
陆沉心头再凛。
众生堂的统治，比预想的更加酷烈森严。
这“界律”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套在每一个生灵的脖子上。
他不动声色地走过摊位，仿佛只是一个路过的、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落魄散修。
又走过两条混乱的街道，陆沉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停下。
这里有一个更加破败的小摊，摊主是个气息奄奄、只剩炼气期的佝偻老修士。
面前铺着一块脏兮兮的兽皮，上面胡乱摆放着几块颜色暗淡的矿石、几株蔫巴巴的灵草，还有几卷磨损严重的陈旧皮卷。
陆沉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卷皮卷上。
他走上前，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底层散修特有的疲惫和谨慎：
“地图……怎么卖？”
老修士浑浊的眼珠抬了抬，有气无力地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
“三块……下品灵晶……或者……等价的……兽血丹……”
陆沉默默地从怀里摸出三块品质最次、灵气稀薄的下品灵晶，放在兽皮上。
老修士看都没看，枯手一扫，将灵晶拢入袖中，又闭上了眼睛，仿佛多说一句话都耗费力气。
陆沉拿起那卷皮卷。
入手粗糙，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散发着一股陈腐的霉味。
他走到旁边一个相对无人的墙根阴影下，背对着街道，小心地展开。
皮卷上的线条歪歪扭扭，许多地方模糊不清，标注的地名也极为简略甚至错漏百出，确实劣质。
然而，其描绘的大致轮廓却清晰展现出一个惊人的格局。
此界，名唤“九域”。
皮卷中央，一个巨大的、由九个不规则区域拼接而成的图案占据主体。
九个区域相互接壤，又隐隐被某种无形的界限分隔。
每个区域的中心位置，都用一种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颜料，醒目地标注着一个相同的徽记……
那是一个简化扭曲的“众”字，形似一座镇压万物的殿堂！
众生堂分殿！
九域，九座分殿，如同九颗冰冷的心脏，分别坐镇在各自疆域的最中心，掌控一切。
陆沉的目光迅速扫向皮卷边缘。
在西北角，一个狭小、边缘被特意画得模糊的区域，找到了两个蝇头小字——“太岁”。
旁边还有一行几乎看不清的注释：“紫血荒原边陲，九域之末”。
太岁城，仅仅是这庞大九域世界最偏远、最贫瘠的边角之地！
而众生堂的触角，早已如同根须虬结的古树，深深扎进了这片天地的每一个角落，将九域彻底纳入其森严的统治体系之中。
陆沉合上劣质皮卷，粗糙的触感磨砺着指尖。
三轮紫月的光透过稀薄的灰雾，冷冷地洒在太岁城混乱的街道上。
远处隐约传来斗法的爆鸣和濒死的惨叫，空气中劣质丹药与血腥混合的气味挥之不去。
城门方向，那高悬的百丈玉璧依旧散发着乳白的光晕，榜首那两张通缉画像在紫月下格外刺眼。
他最后看了一眼城内深处，那里是混乱的中心，也是众生堂力量最密集之地。
没有停留，也没有犹豫。
陆沉将皮卷随意塞进破旧的衣襟，转过身，重新汇入那些麻木而凶戾的人流。
他的步伐依旧带着刻意伪装的虚浮和沉重，低着头，避开任何可能投来的审视目光，沿着来时的路，一步步向着城门挪去。
穿过那条刻满暗红符纹、冰冷压抑的漫长甬道，城外荒原那更为浓重的灰雾和刺骨的寒气再次包裹全身。
他没有回头，径直踏入灰雾深处。
身后太岁城那青黑色的巨影，如同蛰伏的洪荒巨兽，在紫月与灰雾中渐渐模糊。
城门下玉璧散发的白光，最终也被翻滚的灰雾彻底吞噬。
陆沉的身影在荒原上渐行渐远，深一脚浅一脚，很快便消失在无边无际的灰暗与三轮妖异紫月的笼罩之下。
只留下那座刻满符纹的巨城，沉默地矗立在荒原尽头，如同众生堂钉在这片天地边缘的一颗冰冷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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