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冬日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洒下稀薄而无力的光芒。金陵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冷意之中,寒风卷着枯叶,在空旷的街道上打着旋。
与外界的萧瑟不同,武安侯府内,却是一片温暖静谧。
秦元一踏入府门,便将身上那件带着寒气的玄色大氅解下,递给了迎上来的管家。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去书房或是演武场,而是沉默着,穿过抄手游廊,径直走向了主母姬昭宁的院子——幽思苑。
幽思苑内,温暖如春。数个兽首铜炉里燃着上好的银丝炭,没有一丝烟火气,只将融融的暖意,送至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堂屋正中,摆着几盆长势喜人的君子兰,叶片肥厚,翠绿欲滴,与窗外的枯败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姬昭宁身着一袭家常的素色长裙,并未佩戴任何珠翠,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将一头青丝松松挽起。她正坐在一盆长势极好的君子兰前,手持一把小巧的银剪,一丝不苟地修剪着枯黄的叶片。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这世间万物,都不及眼前这盆花草重要。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张清冷如霜雪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秦元进来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回来了?去让人给你沏一壶今年的新茶来,暖暖身子。”
秦元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她对面的木椅上坐下。他高大的身躯,仿佛带着一股从金銮殿上带回来的寒意和疲惫,往日里挺直如松的腰背,此刻也微微有些松弛。
很快,侍女便奉上了热气腾腾的茶水,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并将堂屋的门轻轻掩上。
秦元端起茶杯,滚烫的茶水入喉,驱散了些许寒意,却驱不散心中的那份沉重。他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喝着茶,目光落在妻子那双正在花叶间翻飞的、保养得宜的纤手上。
姬昭宁剪下一片微黄的叶子,将其丢入一旁的竹篓,这才抬起头,那双清亮如古井的凤眸,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这君子兰,越是天寒,越要精心照料,才不会从根上烂了。朝堂上的事,想来也是如此吧?”她将银剪轻轻放在一旁的托盘里,用帕子擦了擦手,声音依旧平淡,“看来,柳相那只老狐狸,又开始不老实了。这次,是冲着陈锋去的?”
秦元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嗯。”
他没有长篇大论,只是用最简练的语言,将今日朝堂上的交锋,以及皇帝最后的旨意,简略地说了一遍。
“柳越演戏,王秉德卖命,百官附和,最后图穷匕见,要派钦差。”
“我本想以‘不懂军事’为由拖延,奈何他们人多势众,又占着‘为民请命’的大义。我若强顶,只会让陛下觉得我秦家与陈锋,已经结成了私党,反而不美。”
“所以,我便顺水推舟,应了下来。”
“最后,陛下点了张昭为钦差,却又下旨,命我从玄武卫中,挑选五百精锐,护送他上任。”
姬昭宁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波澜。直到秦元说完,她的嘴角,才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一招‘制衡之术’。”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陛下这盘棋,倒是下得越来越大了。他这是既要用陈锋这把刀,去砍那些不听话的地方豪强;又要用柳越这根绳索,来捆住这把刀,生怕刀太快,伤了他自己。”
秦元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妻子,眼中露出一丝苦笑:“什么都瞒不过你。陛下这一手,看似是给了我秦家一个安抚,实则是将我们,也一并架在了火上烤。”
“张昭此人,刻薄寡恩,又心胸狭隘,是柳越的死忠。他到了巴蜀,手握节制兵马的大权,必然会想方设法地刁难陈锋,夺取剿匪之功。陈锋若忍,则处处受制,寸步难行。若不忍,便是抗命不遵,正好落入他们的圈套。”
“而我们这五百玄武卫,夹在中间,更是里外不是人。帮陈锋,是违抗钦差;帮张昭,是助纣为虐。无论如何,都会落下一个把柄。”
“这五百人,是保护,也是钉子。更是悬在张昭头顶的刀。陛下……终究没那么信他。”姬昭宁放下茶杯,凤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既然陛下喜欢看戏,那我们便陪他演一出好戏。”
她看向秦元,一字一句地说道:“柳越想让张昭去摘桃子,那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命,能活着走到巴蜀。”
秦元心中一动,他知道,妻子这是动了杀心。但他随即又皱起了眉头:“有五百玄武卫精锐护送,沿途又有地方官府接应,想要在路上动手,几乎不可能。除非……我们动用秦家在暗处的死士。但那样一来,风险太大,一旦暴露,便是万劫不复。”
“不。”姬昭宁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为何一定要我们自己动手?西南之地,不是匪患猖獗吗?钦差大臣,为国操劳,不幸遇上悍匪,以身殉国……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秦元眉头紧锁:“可有五百精锐在,寻常匪徒,如何能近身?”
“寻常匪徒,自然是不能。”姬昭宁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但若是钦差大人自己……色令智昏,脱离了大队护卫,非要独自一人去寻花问柳,结果碰上了烈女,或是撞上了护女心切的父亲……那可就不好说了。”
秦元瞬间明白了妻子的意思。
“你是说……利用张昭好色这一点?”
“我查过此人,”姬昭宁的声音平静而冰冷,“此人虽有些小聪明,却贪财好色,尤其好色。家中光是叫得上名号的妾室,便有十几房。这样的人,骨子里就是个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蠢货。只要给他创造机会,他自己就会往陷阱里钻。”
秦元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此计可行。只是,要执行此计,需要一个极为机灵、懂得变通、又能取得张昭信任的人去统领那五百护卫。此人,必须对我秦家,绝对忠心。”
姬昭宁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萧瑟的庭院,淡淡地说道:“此事,安儿性子跳脱,太过张扬,不合适。只有云儿的稳重和细致,才能办好。”
她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丈夫,眼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去书房吧,把云儿叫来。将此事,原原本本地,交给他去办。”
说完,她便不再言语,重新拿起那把银剪,继续修剪起那盆君子兰,仿佛刚才那一番决定了朝廷二品大员生死的密谋,不过是剪掉了一片多余的黄叶。
……
半个时辰后,武安侯府,书房。
与“幽思苑”的雅致不同,秦元的书房,充满了军旅的硬朗与肃杀。
墙上没有字画,只有一幅巨大的、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大乾疆域全图》。图上,用朱砂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各处关隘、卫所的兵力部署。
秦元将秦云叫到了书房,屏退了所有下人。
“父亲,您找我?”秦云走进书房,对着端坐在太师椅上的秦元,躬身行礼。
“坐。”秦元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秦云依言坐下,腰背挺得笔直,静静地等待着父亲的训示。
秦元没有立刻开口,而是静静地打量着自己的长子。他发现,自己这个沉默寡言的儿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他的肩膀宽阔,眼神沉静,身上已经有了一股能够撑起一片天的气度。
“云儿,今日朝堂之事,你可听说了?”秦元沉声问道。
“听说了。”秦云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那……依你之见,陛下这最后一道旨意,究竟是何用意?”秦元再次问道,他想考一考自己的儿子。
秦云抬起头,迎上父亲审视的目光,平静地说道:“陛下此举,一石三鸟。”
“其一,安抚。安抚将门,安抚我们秦家,表明他并未完全偏袒文官集团。”
“其二,监视。派我们的人去,名为护卫,实为监视。既监视张昭,也监视陈锋,更监视我们秦家,是否会与陈锋,在西南结成一股不受他控制的力量。”
“其三,试探。”秦云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将这五百人交到我们手上,就是想看看,我们会如何使用这股力量。是安分守己,还是另有图谋。我们的每一个举动,都将成为他判断我们秦家忠诚度的依据。”
秦元听完,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云儿的分析,与他和夫人所想,几乎不谋而合。
“说得好。”秦元点了点头,“那你母亲的意思是……”
他将姬昭宁的计划,简略地对秦云说了一遍。
“……让你从玄武卫中,挑选一个机灵可靠之人,统领这五百护卫。一路之上,取得张昭的信任,而后,诱使其犯错,最终……借‘匪徒’之手,除掉此人。此事,你可有把握?”
秦云听完,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或是犹豫。他只是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心中快速地盘算着。
随即,他站起身,对着秦元,深深一揖。
“父亲,母亲此计虽好,但……孩儿以为,尚有可以完善之处。若只是单纯地除掉一个张昭,太过可惜。陛下既然给了我们这五百精锐,我们便不能只用它来做一把杀人的刀。”
秦元眉头一挑:“哦?你有何想法,说来听听。”
“父亲,孩儿斗胆,拟定了一个‘暗棋计划’,请父亲定夺。”
秦云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显然早已在心中有了腹案。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空白的宣纸,拿起笔,一边画着简易的示意图,一边沉稳地解释起来。
“首先,是护卫统领的人选。孩儿举荐一人,玄武卫左营的都尉,魏臣。”
“魏臣?”秦元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此人我记得,出身市井,靠着战功一步步升上来的,作战勇猛,但性子……似乎有些油滑。”
“父亲说得没错。”秦云点头道,“孩儿要的,就是他的‘油滑’。魏臣此人,察言观色是他的看家本事,为人看似粗豪,实则心细如发,最擅长投其所好,与人打交道。更重要的是,他全家老小的性命,都是被我秦家所救,对我秦家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由他去接近张昭,最合适不过。”
“其次,是具体的行动方案。我们不能只将希望,寄托在诱使张昭犯错之上。万一张昭此行,有所警觉,严于律己,那我们的计划,岂不是要落空?”
秦云在纸上,画出了两条平行的线。
“所以,孩儿的计划,分为‘明暗’两线。”
“明线,便是以魏臣为首的这五百玄武卫。他们的任务,就是按照陛下的旨意,‘忠心耿耿’地护卫张昭。一路上,要表现得对他言听计从,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魏臣要做的,就是成为张昭最信任的心腹。”
“而暗线……”秦云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孩儿会另外挑选二十名秦家培养的精锐死士,由我亲自节制。他们将化整为零,扮作商旅、脚夫、江湖人,提前上路,潜伏在张昭前往巴蜀的必经之路上。”
“这一路之上,魏臣要做的,是不断地给张昭‘喂食’。比如,他会‘无意中’发现,某地的酒极好,某地的菜极香,或是……某地的女子,极美。而我们的暗线,则负责将这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
“如果张昭上钩,脱离大队,那我们的暗线,便可相机行事,制造一场完美的‘意外’。”
“如果张昭不上钩,那也无妨。”秦云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我们的暗线,会制造出几场‘不大不小’的危险。比如,小股流寇的骚扰,或是山贼的‘误袭’。然后,再由魏臣带领玄武卫,‘奋勇杀敌’,‘拼死’救下张昭。如此一来,既能让张昭对魏臣更加信任依赖,也能将‘巴蜀匪患猖獗’的事实,通过一次次的‘遇险’,不断地呈报回京城。为我们最后那致命一击,做好铺垫。”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秦云在纸上,重重地点了一个点,“这五百玄武卫,除了护卫和演戏,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他们,是陈锋的援兵!”
“一旦张昭‘意外身亡’,魏臣便可名正言顺地,以‘为钦差报仇’为名,率领这五百精锐,暂时听从永安县令陈锋的节制,协助其剿匪!这五百人,皆是京营精锐,装备精良,以一当十。有了他们,陈锋在巴蜀,便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能够一锤定音的嫡系力量!”
“如此一来,我们既除掉了张昭,又为陈锋送去了援兵,还将一切,都做得合情合理,让柳越和陛下,都挑不出半点错处。这,才是将陛下这步棋,利益最大化的方法!”
书房内,一片寂静。
秦元看着自己的儿子,看着他在那张宣纸上,条理清晰地布下的层层杀局,眼中露出了极其复杂,而又极其满意的神色。
他发现,自己这个沉默寡言的长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长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帅才。他的这个“暗棋计划”,思虑之周密,手段之狠辣,格局之宏大,甚至比自己想得还要深远!
他将一招被动的防守棋,彻底走成了一招主动进攻的绝杀棋!
“好!好!好!”
秦元猛地一拍桌案,大声赞道。
他走到秦云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虎目之中,满是欣慰。
“云儿,你长大了。这个家,有你,为父放心了。”
他顿了顿,沉声道:“好!就照你说的办!此事,由你全权负责!人,你亲自去挑!钱,你从库房里随便支!我只有一个要求!”
“做得越隐秘越好,不要留下任何把柄!”
“是!父亲!”秦云躬身领命,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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