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
小二捧着个红漆托盘快步过来,笔墨纸砚摆得齐整。
“爷,您要的家伙什儿来了!”
林川慢悠悠地卷着袖口,陆沉月在旁边用胳膊肘撞他:“快点写,写完了好算钱。”
胡大勇和二狗也凑过来看热闹。
“急什么。”
林川笑了笑,蘸了蘸墨,略一思忖,笔尖便落在纸上。
原主是个读书人,肚子里好歹装了些墨水,林川一开始想直接背一首诗,落笔之时,突然转了念头,想试着自己写一首。他写的是行书,若是在半年前,笔劲恐怕还是纤弱,可如今落笔,已经带了些杀伐遒劲的力道。
不多时,一阕《鹧鸪天?寒露》便成了:
“露坠疏桐响夜阑,
柴门犬吠月光寒。
煤炉未烬温残酒,
布被犹存旧岁瘢。
风渐紧,雁初还,
田夫荷锸过溪湾。
明年春到犁铧动,
先种桑麻后种兰。”
这首词,是他从刚才小二说的那句“露坠梧叶响”来的灵感,把自己想象的田园生活给写了进去,不算出彩,但也实在。
龟奴早候在旁边,见他写好了,赶紧双手捧着往楼上跑。
此时二楼临窗的雅间里,几个太州城有名的才子正争得面红耳赤。
穿宝蓝锦袍的是知府幕僚之子张云山,正把手里的诗稿拍在桌上:“‘寒露滋兰蕙’这句分明更雅!你们偏说’寒露打蓬蒿’好,简直是俗不可耐!”
留山羊胡的老者叫谢文斌,在本地文坛颇有名气,捻着胡子笑道:“张公子只知兰蕙,可知这太州城外,寒露时节最忙的,却是刨地的农夫?’打蓬蒿’才见真意!”
旁边几个附和的,反驳的,吵得差点掀了桌子。
“让让,让让!”
龟奴挤进门,把林川的词递到张云山面前,“张公子您品品这个,外地来的爷写的。”
张云山本不耐烦,扫了一眼却咦了声,念出声来。
刚念到“煤炉未烬温残酒,布被犹存旧岁瘢”,谢文斌就凑了过来。
等念完最后一句,雅间里静了静。
“这词……”
谢文斌摸着胡子,眉头皱了又松,“倒是质朴,把农家日子写活了,只是少了些气象。”
张云山嗤笑一声:“何止少气象,简直像村夫嚼舌根。‘先种桑麻后种兰’?俗!太俗!”
他把词稿往桌上一扔。
“张公子此言差矣。”
谢文斌抬眼看向众人,捻着山羊胡缓缓道:“这词是俗,却俗得有根。你看’煤炉未烬’、‘布被旧瘢’,哪一句不是寻常人家的日子?农人秋收后盼春耕,先顾温饱再谈风雅,这才是世道本真。”
张云山撇撇嘴:“诗言志,歌永言,写这些柴米油盐,算什么本事?”
“能把柴米油盐写出滋味,便是本事。”
谢文斌将词稿抚平,“今日诗会,尽是’兰蕙’‘寒潭’,倒显得这词格外鲜活。依我看,在今日这些诗作里,也算得一首佳作了。”
他说着,转头对龟奴道:“记下吧,佳作。”
张云山哼了一声,虽仍不屑,却也没再反驳。
谢文斌在太州文坛颇有声望,既然他开口定了“佳作”,再争下去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龟奴听了这话,笑了起来,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客人作诗,若能取得一首佳作,他这个龟奴也能有赏银。
楼下大堂里,陆沉月正盯着林川:“是不是写不出来了?我就说你那点墨水不够用……”
林川哭笑不得:“我这又写了三首,你还不知足?”
“写得多,免单的机会才多啊!”陆沉月一门心思都在银子上。
“这种事可不能以量取胜……”
林川刚开口辩解,就见龟奴乐滋滋地跑下来:“恭喜这位爷!楼上评了佳作!今儿个的茶点全免,小的再给您添壶好茶!”
“咦?一首就免单了?”
陆沉月眼睛一亮,伸手拍了拍林川的肩膀,“行啊你,没白读那些书。那这几首,留着下次再来……”
龟奴的目光落在桌上,愣住了:“爷……又写了?”
他伸手就去拿纸。
陆沉月赶忙阻止道:“不行不行,今日已经免单了,这些留着下次免单。”
龟奴笑道:“这位公子,若是再评一首佳作,给您免三次单!”
“真的?”陆沉月心中一喜,“那你都拿走吧!”
龟奴也顾不上添茶了,捧着纸又往楼上跑。
“又怎么了?”
张云山见龟奴又跑上来,眉头皱了起来。
“张公子!谢秀才!二位再瞧瞧这个!”龟奴把纸递过去。
张云山不耐烦地接过,刚念了第一首的前两句,脸色就变了。
那是林川随手写的一首杂诗:
“寒露沾我衣,
西风拂我鞍。
不问前程路,
且看山月残。”
谢文斌正端着茶杯润喉,听他念完“不问前程路,且看山月残”,赶紧凑过来。伸手就把诗稿抢了过去:“好一个’不问前程’!这气魄,比刚才那阕《鹧鸪天》开阔多了!”
他抬眼看向众人:“你看这起句,’寒露沾衣’‘西风拂鞍’,寥寥八字便勾勒出羁旅风霜,可后半句笔锋一转,‘不问前程’‘且看山月’,把那点落魄气全扫了去,反倒生出股豁达来!这等心境,寻常文人写不出来!”
张云山没吭声,手指往下翻,目光落在第二首诗上。
第二首写的是边关:
“烽燧连寒雾,
征人鬓上霜。
家书藏袖里,
不敢问存亡。”
“好诗,好诗啊……”
谢文斌连声赞叹,“这’藏’字用得妙!不是‘带’,不是‘揣’,是‘藏’,藏的哪是家书,是怕拆开来心碎啊!‘不敢问’三个字,更是把征人那点念想和恐惧全写透了……”
众人目光落在这首边关诗上,只觉一股寒气混着烽烟味扑面而来。
他们本就浸淫诗文数十载,听谢文斌读完一遍,便立刻察觉此诗的不同寻常。
如今的大乾诗坛,正盛行着“无典不成诗”的风气。
仿佛不用些生僻字、不堆些冷僻典故,便显不出才学。
可这首诗偏不,“烽燧”“征人”“家书”“存亡”,都是最寻常的字眼,组合在一起却意境非凡。
众人见多识广,诗坛上偶有返璞归真之作,也多是田园闲趣,这般写家国之痛却能如此直白真挚的,实属罕见。
这诗的意境随字句层层递进,从寒雾烽烟到征人鬓霜,再到藏于袖中的家书,最后凝于“不敢问”三字,情感如江河奔涌。
笔法却偏偏举重若轻,实在是大家风范。
谢文斌抬眼望向众人,见有人眉头紧锁感同身受,有人频频点头似已悟透真意,便知这诗的分量,早已超越了“佳作”的评判。
“还有一首?”
他注意到张云山手中的边关诗下面,还有一张写着字的纸。
没等张云山开口,他便伸手,将那张纸抽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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