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冬雨来得急,湿冷的雾气裹着樟木气息渗入贡院残破的窗棂。陈砚秋蜷缩在号舍角落,指尖摩挲着青砖上刻的“景佑四年春”字样。昨夜混入鬼贡院时,他就发现这处废弃考场处处透着诡异——号舍墙缝里嵌着未燃尽的蜡烛,烛芯竟是浸过药汁的桑皮纸卷,一遇潮气便渗出猩红痕迹。
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陈砚秋屏息贴墙,透过板壁缝隙看见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提着琉璃灯走来。灯罩里养的萤火虫泛着青白冷光,照出她右手持的砭石针——针尖正滴着暗红液体,在青砖上烙出一个个“祀”字。
“滴答。”
血珠落在陈砚秋藏身的号舍门前。妇人突然停步,琉璃灯映亮她左腕的刺青:墨线勾出的铜雀衔着卷轴,正是《璇玑录》的标记!陈砚秋的呼吸骤然急促——这刺青与父亲临终前画的图案分毫不差。
“秋哥儿。”妇人的声音像锈刀刮过陶瓮,“出来吧。”
陈砚秋的脊背瞬间绷直。这称呼只有汴河码头的老街坊才知道。他攥紧怀中铜雀砚碎片,碎片的棱角刺入掌心,疼痛让他勉强维持清醒——岭南密林多瘴气,稍有不慎就会陷入幻境。
“林待诏之女,景佑三年誊录院走水案唯一活口。”陈砚秋故意高声报出来历,“为何扮作考官祸乱科场?”
琉璃灯猛地摇晃。妇人撩开额前灰发,露出眉间胭脂痣——那痣的形状竟与陈砚秋生母画像上的朱砂记一模一样!她颤抖着解开衣领,锁骨处赫然烙着“犯官眷属”四字,烙痕边缘结着晶莹的冰片。
“滴血验卷术传自你外祖。”她突然用砭石针划破食指,血珠滴在陈砚秋衣摆上,“当年韩琦就是用这法子,在糊名处做矾水记号......”
血滴在麻布上晕开,渐渐显出一幅微型贡院平面图。陈砚秋认出这是汴京格局,但各号舍位置却标着星宿名称。最骇人的是明远楼位置画着骷髅,骷髅口中含着带“戎”字的翡翠。
号舍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妇人猛地掐灭琉璃灯,萤火虫尸体爆出的磷粉在空中组成“子时三刻”四个字。她将砭石针塞进陈砚秋手中,针尾刻着细如蚊足的西夏文。
“三百六十五把阴阳刀......”她急促的呼吸带着益智子的药香,“对应《璇玑录》每页的星象......”
“嗖!”
一支弩箭穿透板壁,钉在妇人咽喉。陈砚秋扑上去时,她的瞳孔已开始扩散,右手却死死攥住他的衣襟。濒死的人爆发出惊人力量,竟扯开他内衫露出左肩——那里有个铜钱大的青色胎记,形状正是北斗七星!
“果然......”妇人喉头汩汩涌出血沫,“星命......”
沉重的靴声逼近。陈砚秋抓起琉璃灯残片割断衣襟,灯罩碎片划破指尖,血滴在砭石针上突然腾起紫烟。烟雾中浮现出十二个虚影,每个虚影都在用双刃刮刀修改试卷——最早的身影穿着太平兴国年间的官服,最新那个赫然是现任枢密使韩琦!
“墨黍烟有毒!”
门外传来杜微言的喊声。陈砚秋滚地避开门外射来的第二支弩箭,箭簇擦过砭石针,针尖突然激射出银光,在砖地上刻出完整的《璇玑录》第七页——这页记载的正是“骨相取士”标准:
“凡鼻准如悬胆者,当黜......”
弩箭接二连三穿透板壁。陈砚秋抓起妇人尸体挡在身前,触到她后腰藏着个硬物——剥开血衣,竟是半块铜雀砚!砚台背面用宫闱特有的“血胶”粘着张鱼鳞笺,笺上记载着更骇人的秘密:
“景佑三年七月七,真宗夜观紫微垣有异,诏三品以上官员子嗣面圣。待诏陈明远独奏‘星象主文运’,遂命其制阴阳刀三百六十五把......”
杜微言踹开号舍门的刹那,陈砚秋将铜雀砚塞入怀中。追兵的火把照亮室内,陈砚秋这才看清妇人腰间还挂着象牙腰牌——正面刻“岭南贡院提调”,背面却是“墨池会丙戌科”。
“是韩似道的私兵!”杜微言拽起陈砚秋就往甬道跑,“他们用冰片伪造滴血验卷......”
话音未落,整条甬道突然剧烈震动。墙壁渗出黑水,水中浮动着未燃尽的试卷残片。陈砚秋捞起一片,发现是景佑四年的策问题,破题处被朱砂改成了“祀”字。更诡异的是残片边缘的牙印——分明是誊录院用来防鼠患的“黍鼠”所咬!
“小心!”
杜微言突然将陈砚秋扑倒。一支精钢弩箭擦着他们头皮飞过,箭尾拴着的翡翠铃铛叮当作响。铃音里混着党项语的计数声,陈砚秋瞬间想起西夏“鹰房”训练死士的法子——每杀一人就在铃上刻一道血痕。
黑水漫到脚踝时突然凝固。陈砚秋低头,发现水中析出无数冰片结晶,每片冰上都映着个模糊的人脸。最清晰那张脸长着与他一模一样的七星胎记,头戴太平兴国年间的进士巾!
“是滴血术的反噬......”杜微言撕下袖口布料缠住陈砚秋流血的手掌,“冰片遇矾水会显影三代血亲......”
追兵的火把突然同时熄灭。黑暗中响起琉璃碰撞声,陈砚秋怀中的铜雀砚碎片剧烈发烫。他下意识掏出碎片,雀眼射出的红光竟照出甬道顶部隐藏的星图——三百六十五个星宿位置全钉着银针,针尾挂着微型银鞘!
“这才是真正的滴血验卷......”杜微言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他们用银针蘸取考生祖辈血样......”
一支银针突然坠落。陈砚秋伸手接住,针尖刺入掌心的刹那,脑海中炸开无数记忆碎片——太平兴国三年的殿试现场,某个与他容貌相似的举子正被考官按住右手,砭石针扎进合谷穴取血......
“跑!”
杜微言拽着他冲进岔道。背后传来重物倒塌的轰鸣,整条甬道开始塌陷。陈砚秋在颠簸中摸到怀中铜雀砚的裂缝,裂缝里渗出黑水,沾湿了那页鱼鳞笺。笺上被血胶遮盖的文字渐渐显形:
“明远窃阴阳刀七把,藏于铜雀砚。韩相命岭南驻军剿杀,余携砚遁入鬼贡院。若吾儿得见此笺,当赴麦积山寻戎......”
最后几个字被黑水晕染。陈砚秋突然明白父亲临终画的“戎”字何意——那根本不是文字,而是麦积山石窟的平面图!
坍塌的梁柱砸在前方。杜微言急刹转身,从怀中掏出翡翠扳指按在陈砚秋额头。扳指内壁的“珎”字突然发光,在烟尘中投射出微缩星图。七颗主星的位置,正好对应铜雀砚碎片上的七个穿孔。
“子时三刻......”杜微言咳着血推开陈砚秋,“带着砭石针去观星台......”
追兵的弩箭穿透杜微言胸膛。陈砚秋接过坠落的翡翠扳指,指腹触到内壁刻着的西夏文——这是当年元昊向宋朝索要翰林画师时用的密语。
黑水彻底淹没甬道前,陈砚秋撞开侧窗跃入雨中。冰凉的雨水冲刷着砭石针,针尾的西夏文渐渐溶解,露出里面藏着的银箔。箔上用针尖刻着十二个人的生辰八字,最早那个日期旁标注着:
“太平兴国三年七月七,紫微垣动,文曲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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