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后。
长城A2区域，整个广城基地最安全的房间里，灯光柔和。
陈宇站在房间中央，没有动。
他看着曹艾青怀里抱着那个孩子，姜妍在一旁，用一个拨浪鼓逗弄着他。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房间里，温暖而安定。
这里是家。
可他感觉到的，不是喜悦。
是焦虑，是迷茫，是深入骨髓的寒意。
最开始为人父的狂喜早已褪去，剩下的只有对这个世界的审视与怀疑。他已经彻底清醒，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陈宇，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他的人生只有两条路，要么，死在地表那片被污染的土地上。要么，就带领着身后所有的人，重新回到食物链的顶端。
绝不是像现在这样，躲在地下，享受着虚假的天伦之乐。
“爸爸，抱。”
一个清脆的童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个被姜妍逗弄的孩子，正伸着双手，歪着头看他。
陈宇的身体僵硬了。
五个月。
仅仅五个月，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长成了一个三四岁的孩童。
这太荒谬了。
不过还有更荒谬的，那个更荒谬的，就是他自己。
他缓缓抬起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鬓角。指尖传来的，是一片干枯的触感。他走到房间角落的穿衣镜前，镜子里的人，面容憔悴，两鬓已然斑白。
他才多大？
四级巅峰的生命体，他还问过李明进化者的寿命大限，李明亲口说过，他的生命力旺盛，再活个五百年不成问题。
怎么可能，在短短五个月里，就生出了白发？
他再转头看向曹艾青和姜妍，她们的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岁月没有在她们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这个世界里，除了他和那个所谓的“孩子”，一切都是静止的。
他和那个孩子是加速衰老的。
每个人，每一天，说的都是差不多的话，做着差不多的事。
她们没有变化。
这里是监牢，一个用温情构筑的，能让人的生命力飞速流逝的监牢。
如果我在这里老死，算不算度过了精神关？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他掐灭。
不行，这也太久了。
他想起了进入这里之前看到的那片天。那片正在被压缩的金色，以及从天际尽头压来的，无尽的黑暗。
那个世界，才是真实的。
那个世界里，有他需要守护的人。
他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他必须做点什么！
对！
去外面。
去地表看看。
如果在外面，没有看到正在突破的自己，没有看到守在旁边的艾青和姜妍，那不就证明了这里的一切，全都是假的吗？
这个想法，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陈宇，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姜妍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关切地走了过来。
“过来陪孩子玩一会儿吧，你最近总是发呆。”曹艾青也柔声劝道。
陈宇没有回答她们。
他绕开姜妍，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你去哪？”
“陈宇！”
他不顾身后二女惊讶的呼喊，抬脚就往外面跑。
他要去找华兴国，只有华兴国，有权限打开通往地表的门。
长城内部的走廊很长，灯光明亮，不时有巡逻的士兵和路过的居民向他问好。
“陈宇先生好。”
“陈先生，今天气色不错啊。”
他一概不理，只是埋头狂奔。
他找到了华兴国的办公室，一把推开了门。
华兴国正坐在桌前处理文件，被他吓了一跳。
“陈宇？你这么火急火燎的，出什么事了？”
“开门。”陈宇喘着粗气，双手撑在桌子上，“我要去地表。”
华兴国奇怪地看着他，放下了手里的笔。
“去地表？你现在出去干什么？上面是什么情况，我们一概不知，太危险了。”
“我必须出去，华首长。”陈宇的态度很坚决。
“给我个理由。”
“没有理由。”
他不想，也无法解释。跟一个幻境里的人，解释什么？
华兴国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看到这里，陈宇心里还算安心，幸好只是能力消失了，要是这些人际关系也消失了，他都没有办法出门甚至。
“好吧。”
他按下了桌上的通讯器。
“派个士兵，带陈宇去A1出口。”
不多时，一个沉默寡言的士兵领着他，穿过层层关卡，走向人防工程的最高处。
沉重的合金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转动声，最终在陈宇面前，缓缓开启。
他死死地盯着门缝后面。
和他预想的所有可能都不同，门外没有蓝天白云，没有红雾弥漫，甚至没有他预想中最坏的，那片无尽的黑暗。
门后，是土。
被压得严严实实的，黑褐色的泥土。
出口，被埋了。
陈宇双腿一软，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五个月积攒的焦虑，对真实世界的担忧，对离开此地的迫切，在这一刻，彻底压垮了他。
他疯了。
他真的要疯了。
他没有理会身后那个雕塑般的士兵，发了疯地扑了上去，用双手，用指甲，去抠挖着面前那堵绝望的土墙。
泥土嵌进指甲缝，坚硬的石块划破皮肤，他感觉不到疼。
他只有一个念头。
挖开它。
回去。
他要回去！
身后的士兵没有阻止他，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陈宇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饥饿。
他不眠不休地挖着。
时间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流逝得飞快。
他看见自己的双手，皮肤渐渐失去了水分，变得干瘪，然后，一个又一个褐色的斑点，浮现在手背上。
那是老人斑。
视线开始模糊，动作也变得迟缓。
他觉得自己，正在飞速地老去。
……
广城基地。
现实世界。
巨大的能量护罩在【饕】的领域侵蚀下，已经扭曲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光芒忽明忽暗。
曹艾青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心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身边的姜妍发出了一声惊呼。
“艾青！你看陈宇他！”
曹艾青急忙转头，看向光柱中心的那个身影。
“他怎么白头发了，就连皮肤也出现这些黑斑，皱褶了！”
光柱中心，原本那个年轻的陈宇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知天命的陈宇，暮气沉沉。
尽管心里早有预料，也预见到了这一幕，但曹艾青还是不免有些泪崩，瞬间就红了眼眶。
两行清泪顺着她白色的脸颊往下流淌，滴落在这片水泥楼顶上。
“姜妍，我想，就是这时候了，和我预料的一模一样，我和你说的话，还有那封信，你不要忘了给他啊！”曹艾青擦了擦眼角的泪，看着陈宇说道。
“艾青，你确定真的是如此吗，真的只有你牺牲这一个办法吗？我们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头顶的黑雾渐浓，姜妍知道，广城基地的护罩已经到了破碎的最后关头。
“唉，两个小女娃，老夫也不想如此，但是当我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想，这一切就是命运的安排吧。”一个小老头从虚空之中走了出来，一脸凝重地看着天空之上的饕。
“一个偏僻星球上的四级生命，想要成为高贵的五级生命，和行星并列能级，这一切还是太过艰难了。”
蓝星意志所化的老头看着曹艾青，“女娃，你应该知道如何帮他的，开始吧，如果你还想一切还有未来的话。”
“当然，如果你选择放弃，贪恋这一时的团聚，老夫也不会逼迫你。毕竟，老夫自己也活够了。”
蓝星意志所化的小老头腾空而起，化作一道黄色流光，注入了空中那摇摇欲坠的白色护罩之中。
有了黄色流光的加入，原本遍布裂纹的护罩恢复了全盛状态，将天空之上侵袭过来的黑雾给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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