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之外,凌言的睫毛在烛火下轻轻颤动,如蝶翼掠过长夜寒潭。
衣袍覆身的轮廓在帐幔阴影里浮沉,胸口起伏微不可察,唯有眉心那点朱砂似的魂光,随着梦境里的波澜明灭不定。
他并未苏醒,魂识却如系在风里的丝绦,被那片流转的魂光牵引着,坠入更深的过往。
风雪声在耳畔褪成遥远的呜咽,眼前景象已换作八宝镇外的山坳。
秋霜染透的枫树叶瓣簌簌坠落,沾在苏烬袍上,他正屏息凝神盯着前方石洞里的动静——
那只花狐妖的尾巴尖正从洞口探出来,蓬松的白毛沾着晨露,看着竟有几分无辜。
这是苏烬第一次单独执行委派任务。凌言在梦境中悬立于云端,望着那道略显单薄的身影,指尖在袖中悄然攥紧。
他分明记得并未让苏烬独自下山,可魂光回溯的轨迹竟然藏着这样一段被刻意掩埋的过往。
苏烬握紧了腰间佩剑,剑穗上的玉坠是他亲手所雕的小狐狸,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
他屏息数着数,正待祭出符纸,眼角余光却瞥见西方云层里闪过一抹熟悉的白影。
那道灵力波动清冽如冰泉撞玉,是他刻入骨血的熟悉。
师尊?
心念甫动,石洞里的花狐已察觉异动,猛地窜出洞口,利爪带起三道腥风直扑而来。
苏烬仓促回剑格挡,却因分神慢了半瞬,左臂被狐爪扫过,顿时绽开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花狐趁机化作一道红影遁走,苏烬捂着流血的手臂,抬头望向云端。
方才那抹白影已消失无踪,只余下几片被灵力震落的云絮悠悠飘下。他咬了咬牙,顾不得包扎伤口,提剑追了上去。
原来那时,他竟一直跟在身后。
梦境中的凌言望着少年踉跄追去的背影,喉间泛起一丝涩意。
他那时立于云端,看着苏烬手臂上的血痕,指尖几乎要捏碎袖中的传讯符,却终究按捺住了现身的念头。
他想看看苏烬能否独当一面,却没料到,这一犹豫,竟让凌羲的阴谋有了可乘之机。
苏烬追着花狐的妖气一路来到八宝镇。镇子不大,青石板路蜿蜒曲折,两旁酒旗招展,正是未时,街上人来人往,倒也热闹。
妖气在镇东头的倚风馆前断了,那朱漆大门上挂着鎏金灯笼,门内隐约传来丝竹与笑语,显然是风月之地。
他皱了皱眉,握着剑柄的手指紧了紧。虽知此处不宜久留,可妖邪踪迹就在里面,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馆内暖意融融,与外面的秋凉截然不同。熏香袅袅,几个穿着水红纱衣的伶人正围着客人调笑,见他一身修士袍,还带着伤,都露出几分诧异。
苏烬目不斜视,循着那若有若无的妖气往二楼走去,忽闻楼下传来几声嗤笑。
“东麓镇虚门这一年倒是蹿得快,我看是想抢下修界第一的名头了。”说话的是个蓝衫少年,腰间挂着白玉门的玉佩,怀里搂着个小官儿,语气里满是嘲讽。
旁边一人冷笑:“第一?就凭他们?若不是凌霄阁那位执法长老跑过去当护阵长老,镇虚门连给我们提鞋都不配。”
“说起那凌言,”又有个矮胖弟子接口,呷了口酒,“名头倒是响得很,上次在宗门大会上见了一面,那张脸跟万年寒冰似的,看着就薄情寡义。听说座下就俩弟子,一个是捡来的野小子,一个是镇虚门少主,我看啊,跟着这种师尊,日子定不好过,指不定哪天犯点错就被打断腿。”
“可不是嘛,凌霄阁出来的,哪个不是冷血无情?”
这些话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烬心里。他猛地转身,佩剑“呛啷”一声出鞘,剑尖直指那几个白玉门弟子:“你们胡说什么!”
那几人见他不过是个半大少年,还受了伤,更是有恃无恐。
蓝衫弟子挑眉:“哟,这不是镇虚门的小崽子吗?怎么,我说你们宗门凌言,你不服气?”
“我师尊轮不到你们置喙!”苏烬气得浑身发抖,左臂的伤口因情绪激动又开始渗血,“白玉门就是这般教弟子背后诋毁长辈的?”
“诋毁?”矮胖弟子拍案而起,“我们说的难道不是实话?有胆子护着你那冰块师尊,有胆子跟我们打一场吗?”
话音未落,那弟子已挥拳打来。苏烬侧身避开,剑尖挽了个剑花直刺对方肩头。
他虽入门不久,凌言教的剑法却已刻入骨髓,一招一式都带着凌厉之气,只是左臂受伤,动作终究慢了半分。
馆内顿时一片混乱,桌椅翻倒,杯盘碎裂。苏烬咬紧牙关,任凭对方的拳头落在背上,也要将剑刺向那些口出秽言之人。
不知打了多久,她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在疼,直到听见一声惨叫——
那蓝衫弟子捂着嘴,鲜血从指缝流出,两颗门牙落在地上。
另一个试图偷袭的弟子则捂着肋骨蜷缩在地,显然是断了骨。
苏烬拄着剑喘息,额上的血混着汗水滴落,视线都有些模糊。
那几个白玉门弟子又惊又怒,撂下几句“你等着”,狼狈地扶着同伴走了。
他刚松了口气,身后忽然传来温和的声音:“苏师兄,你怎么伤成这样?”
苏烬回头,见柔卿站在楼梯口,水绿长衫在暖光里泛着柔光,只是脸色有些急。
“我听说你追妖邪到了这里,便赶过来了,没想到……”他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苏烬,“快随我上楼处理伤口。”
苏烬晕乎乎地被他扶到二楼雅间,刚坐下,就听见柔卿道:“那花狐妖气就在这倚风馆内,今晚我们暂且在此歇息,明日再寻不迟。”
他说着,打开储物袋,取出金疮药,“师兄先忍忍,我为你上药。”
苏烬点点头,疼得说不出话。
柔卿的动作很轻,指尖带着灵力拂过伤口,带来一阵清凉,只是他偶尔抬眼,见柔卿已换了身红衣,那抹水绿不知何时褪去,艳色如血的衣袍衬得他眉眼愈发温润,却又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或许是太累了,或许是柔卿的灵力让人安心,苏烬靠在椅背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梦境中的凌言瞳孔骤缩,周身寒气几乎要将魂光凝成冰。
他看见柔卿放下药箱,脸上的温和一点点褪去,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盛满了阴郁与算计,像淬了毒的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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