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进茶楼。
出乎赵继歌的意料，一楼大堂并不宽敞，除了一个大号柜台，没有摆放其他桌椅。
转念一想，这里挂着茶楼的牌匾，实际上也没谁真来这边喝茶，从逻辑上倒也说得通。
其次，来黑市的江湖人都有目的，最注重的就是隐私，也不可能进门后卸下伪装，大摇大摆的坐在大堂，跟人品茶侃大山。
因此，腾出了那么大空间，取而代之的是一间间包厢，相邻两间夹墙很厚，差不多有个三尺左右，店家既然考虑到这里，八成还在里面砌了隔音材料，想来隔音效果不错。
这，就叫专业。
柜台后，戴着人皮面具、身材魁梧的掌柜笑脸相迎：“二位，越往上风景越好，准备上几层观景？”
这其实是暗语，所谓“风景越好”，其实就是越往上隐私性就越好，意味着要交易的内容就越危险，所以需要安全的环境。
因此，确定了来客“上几层观景”，也就确定来客的大概需求。
陆长缨作为老江湖，自是知道掌柜的暗语，粗着声音回答道：“天气热燥，观景就免了，给我找个凉快的地，我不想见太阳！”
今天当然不热，而且也没太阳，陆长缨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去藏在地下的暗室。
只有初出茅庐的“嫩芽”，才会顺着掌柜的话，去思索到底去几层赏景，老江湖专门往暗处躲。
一旦进了黑市，站在太阳底下就不得劲，在地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都是见不得光的老鼠人。
掌柜听到陆长缨回复，也意识到来的是熟客，试探性地问道：“阁下可有茶牌？”
陆长缨单手一翻，亮出一块雕刻九种茶叶的黑色木牌，做工精细。
见此，掌柜拱手行礼，伸出手邀请道：“二位请随我来。”
赵继歌听得云里雾里，明明每个字他都能听得懂，组合在一起他就跟个白痴一样，半天也没能搞懂这两人在说啥……
这还是乾国吗？
——————
嘎吱——
掌柜打开柜台后的密室，邀请二人进去，嘱咐道：
“站在此处就好，我会启动机关将二位放下去，到了下面请不要随意走动，走廊尽头自有人接待。”
陆长缨点头，带着赵继歌走了进去，关上了房门。
只听掌柜在外面一阵鼓捣，密室缓缓下降，如同赵继歌前世的电梯一般，只不过下降的同时伴有明显齿轮顿挫，而且速度不算均匀……
赵继歌猜测，这是人力驱动的机械结构，估摸着在哪藏着几个牛马，接收到掌柜传递的消息，就开始收放绳子进行上下。
砰——
约莫十息时间，在箱体触底的那一刻，能明显感觉到缓冲弹力，很明显，下面安装了粗弹簧，这是让赵继歌没想到的地方。
果然专业！
待平稳后，陆长缨推开暗门，催促道：“想啥呢，走吧！”
赵继歌跟上，他就像一名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跟着邻家大姐姐出门远游，被花花世界迷瞎了眼，好奇的打量着每一处角落……
所谓的“暗室”实际上并不暗，建筑风格并不是死气沉沉，反而格外亮堂，店家不仅点燃了油灯，顶上还镶嵌着只有在海外秘境才能搞到的“夜明珠”，整体就跟一楼没什么区别，甚至还要亮一点。
壕气！
下面的包厢直接在山体里面开凿，足足有二十间，一边各十间，中间的走廊差不多一丈宽，尽头柜台离升降梯大概有个二十多丈的距离，正有一名笼罩黑袍的武夫坐在后面，旁边还候着一名贴着人皮面具的小儿，满脸憨笑。
看样子，这才是真正的掌柜。
与上面不同，地下相邻两个包厢之间的墙壁要更厚，足足达到了五尺的厚度，并且门板由钢铁制成，如果包厢密封性完好，除非赵继歌将耳朵贴在墙上刻意偷听，在平常状态下没法听到隔壁的轻声交谈。
在山体里挖出这么一个隐蔽场所，可想而知费了多少工夫，这间茶楼背后绝对不简单……
赵继歌轻声问道：
“这就一个出入口，万一发生黑吃黑，或者什么危机，放我们下来的升降梯被封死了，咱们岂不是会被憋死在里面？”
“哟呵，看不出来你还会怕。”陆长缨打趣道，“别担心，这里面还有逃生出口，只有专门负责这一层的掌柜知道，进来的人都把他当金子供着，生怕遇到事情他偷偷跑了，你态度也放好点。”
赵继歌稳定贫嘴：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一向视金钱如粪土，按照你这么来，那稳稳当当坐在走廊尽头的宗师掌柜，肯定会不满。”
陆长缨刚想说“一边去”，这一层的掌柜便站了起来，几个跨步便闪到赵继歌身前，主动拱手行礼：
“恕武某人走眼，阁下真是慧眼如炬，斗胆问一个冒昧的问题，敢问阁下贵姓？”
紧接着，他又补充道：
“不愿说也无妨，规矩我都懂，只是阁下这种实力的……宗师来此，简直让这间茶楼蓬荜生辉，想要与您结交一番。”
这有啥，反正我说的又不是真话……赵继歌说谎不眨眼：“免贵，跟你是本家，自家人别这么客气。”
赵继歌都这么“豪爽”了，武掌柜只觉得被信任，伸出手邀请道：“都是自家兄弟，就由我亲自招待二位，请随我来。”
赵继歌有种反客为主的感觉，他点点头：“行，你带路吧。”
“请！”
“请。”
在上面，是陆长缨带赵继歌，到了下面，则是赵继歌反过来待陆长缨，这种实力带来的待遇差距，也让小陆女侠格外想升品。
凭啥她还得亮牌子，赵继歌仅凭一句话，就让同为宗师的武掌柜毕恭毕敬。
可恶啊……
——————
将赵继歌带到走廊尽头右手边的房间，武掌柜关上门，询问道：
“两位贵客想品什么茶？”
这也是暗语，赵继歌生怕说错掉逼格，示意陆长缨回答。
陆长缨抢答道：“沏一壶普洱送来，我再自己出钱，奉上一壶毛尖送给掌柜的。”
得到答复，武掌柜确定赵继歌没有异议后，点头回应：“二位稍等，可以在这聊聊天，我尽快回来。”
说完，他拉开了钢门，出去后又带上，还算宽敞的包厢内，就剩下翻船之交相对而坐，互相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待人走后，赵继歌非常好奇：“你说的是啥意思？”
“叫姐姐就告诉你。”陆长缨存心拿捏赵继歌。
“姐，天底下最好的姐，我求求你告诉我吧！”在言语上吃点亏不算啥，赵继歌不在乎这方面，说着说着，他还坐到陆长缨身旁，作势要抱大腿。
早该料到你这样……陆长缨无比恶寒：“你滚！”
赵继歌停下了动作，威胁道：“那你告诉我，不然我抱大腿了。”
陆长缨被贱的气急败坏：“你是宗师啊！能不能要点脸！端点架子成吗！？”
“我要有脸，也不至于跟你混一起去，快告诉我。”赵继歌作势又要抱大腿。
“我说，你先坐好。”陆长缨无奈，“离我远点，坐好了，我立马说。”
在求知欲的驱动下，赵继歌回到原来的位置，示意可以开讲。
陆长缨解释道：
“在这里，普洱代表着江湖悬赏，让人家先沏后送，就是‘准备好悬赏给我送来’的意思……”
“同理，毛尖代表私人情报，自己出钱奉上送给掌柜，就是‘有个送情报的活需要你干’的意思，懂了吗？”
“妙哇！妙哇！”赵继歌拍手叫好，“你们这江湖黑话真是隐蔽，我还真以为你准备先喝茶，没想到是通过茶来传递暗号。”
“都说了是来办事，我哪有那个闲情雅致，耽搁了宗师的大事，小女子百死莫辞~”陆长缨阴阳怪气，“还好某位多面宗师大度，不计较这些，否则小女子早就死的不明不白~”
“唉唉唉！怎么回事，我没惹你吧？”赵继歌不明所以，“干嘛又要露出这副表情，跟请大米神女上身一样，你明明知道她克我！”
陆长缨冷笑道：“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不会吧，难道暴露了……赵继歌是真摸不着头脑：“咱们有话好好说，成吗？”
“哼！”
“莫名其妙……”
“你才莫名其妙！”
“……”
——————
咚咚咚——
翻船之交正在拌嘴，便听到有人敲门，陆长缨走上前去拉开厚重钢门，有那么一丢丢吃力。
武掌柜拿着一叠纸张，以及传递情报所需用品，后面跟着的小二端着一壶普洱，毕恭毕敬地低头站立，生怕看到屋内二人的面容。
将通缉令与写信所需工具送达后，武掌柜亲自给二人各自倒了一杯滚烫茶水，叮嘱道：
“东西已经送到，就不叨扰二位，事情办完后，直接出来喊我就行，就不收二位的密室时租了。”
赵继歌站起身，也给武掌柜倒了一杯茶水，而后举起身前茶杯：“阁下这么客气，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以茶代酒，请！”
搞这么庄重，陆长缨也站起了身，为了在不暴露面容的前提下喝这杯茶，三人碰杯后各自转向对方看不见的方向，掀开兜帽一口闷完，烫的呲牙咧嘴。
很有默契！
没办法，这就是维持逼格的代价，还好三人都是武夫，这点温度还伤不到皮肤粘膜，但难受是必然的。
喝完这杯茶，武掌柜走的很果断，背影看起来有些匆忙，应该是要去灌冷水降降温……
关门童子又关上了钢门，转头发现赵继歌已经脱下了斗篷，正在持笔写家书，架势颇为狂放，想来所习字体应当是草书一类，想必写出来的字气势磅礴，就跟他的武道水平一样。
陆长缨也脱了斗篷，坐回桌旁控制着眼睛，尽力不往纸上瞟：
“你就挡着我的面写信件，不怕我看到你所写的内容？”
赵继歌压根就不在意，甚至还主动扔了一张废稿给陆长缨鉴赏，想让她评价写的如何。
陆长缨接过纸的第一眼，就瞪大了双眼，差点呕了出来。
看这挥洒自如的样子，本以为应当是笔走龙蛇、龙飞凤舞的大家之作，再不济也是铁画银钩、遒劲有力的名家之作，结果这个野鸡乱爬、春蚓秋蛇是怎么个事？
“丑书都没你这恶心，跟谁学的？”陆长缨吐槽起来毫不留情。
“这个可是我自己悟出来的赵书，自成一派，厉害吧？”赵继歌毫不知耻。
陆长缨顺着夸道：“看你这架势，如果无师承，完全可以去参加京城或者江州的文人大赛，肯定能拿第一。”
“是吧，我也是这么觉得，这么有新意的文体，不拿第一天理难容。”赵继歌在这方面，有那么一点自觉，但不太多。
“我说的是倒数第一！”陆长缨语气大了几分，“你这东西，写出来被嘲笑都算轻的，给人擦腚沟都不一定有人要，恶心！”
“我不懂书法，但我懂如何拿捏‘文人风骨’。”赵继歌不以为意，“文人们骂人厉害，但是在我露出拳头的那一刻，一切嘲笑都会烟消云散，当然了，这样干也没意义，我也不会去自讨苦吃。”
陆长缨失去了交流的欲望，开始解密书信，看了半天就看猜出几个字：“不得不说，你这写的狗屎，就跟我会的那些江湖黑话一样，一般人看不懂。”
“终于有人懂我了，想不想学这门技艺？”
“呸！我想尽办法给你找补，你还喘上了！”
“别这么说，我会伤心的……”
“呵呵……”
——————
一刻钟后。
俗话说家书抵万金，赵继歌对此也是格外认真，除了字写的“稍微”丑点外，内容可谓是字字斟酌，废稿都写了一大堆。
将信件封好后，为了防止亿分之一的暴露可能，赵继歌将废稿都收了起来，塞进衣兜内，准备出去就找个地方烧了。
接下来，就是愉快的接活环节。
赵继歌拿出悬赏令，认真挑选着幸运儿，顺带朝陆长缨问道：
“这茶楼什么来头，我总觉得不简单，莫非是某个大派的江湖黑手套？”
陆长缨单手搁在桌上，撑着脑袋无精打采，已经被赵继歌的字丑晕了：
“众说纷纭，比较统一的说法，认为这里是两仪教的据点，我也觉得像……”
“何以见得？”赵继歌想要个理由。
陆长缨缓缓道：
“反正在我看来，正道没必要将手伸进黑市里，即便进来安插探子，也没必要搞这么大一栋楼，他们到处都有据点，像道教祖庭就在全国各地有道观，其他宗派同理，搞重复没意义。”
“你得搞清楚，只是因为你实力高强，武掌柜才对你态度才好，换个实力差点的武夫，要是敢像你那么说话，早被武掌柜锤成屎了，这种行事风格，魔门教派的可能性大。”
“关键在于，现在整个乾国，就一个两仪教有这个实力，下派五品宗师去各处据点，剩下还有一个，那属于江湖传言，不太可信。”
“真聪明！”赵继歌由衷夸赞，“你所谓的‘江湖传言’是指什么？”
“民和宫啊，现在畅销的话本很多都写这个，虚构的隐世魔宗而已。”陆长缨不以为意。
哔——
在陆长缨诧异的眼神下，赵继歌捂住脑袋，倒在地上扭得跟蛆一样。
“你没事吧！”
平日里斗嘴归斗嘴，陆长缨是真害怕赵继歌出事，急忙上前将赵继歌扶起，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了好大一气，赵继歌才摆脱头痛的状况，整个人有些虚脱：
“没事，咱们挑选道友掏心掏肺吧，赚钱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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