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尚榆晚穿着官服去上朝,恰好碰上了璃曼国侵扰边境一事。
这次璃曼国学聪明了,偷偷派了女敌谍混入镇南将军的后宅里,设计把将军给毒了,人到现在都还没醒。气得路国公向萧清顾请示挂帅出征,势要将璃曼国给踏平才好。
看着路国公那老胳膊老腿儿,萧清顾抖了抖眉,出言劝阻:“路国公心疼镇南将军,朕能理解,但出征一事并非儿戏,需得从长计议才是。”
总不能真让一个老人穿着沉重的盔甲和兵器去上场杀敌不是?
文武百官沉默了。
谁去呢?能坐上镇南将军这个位子的人都是万里挑一的武才,不是随便来个人就能替上去的。
就算能力足够,身份地位也不能是个草根,不然璃曼国还以为他们大虞没人了呢。
丘柏珂瞟了一眼面色有些苍白的尚榆晚,站出行列,道:“微臣有一个合适的人选,还请圣上定夺。”
萧清顾一眼就看出这老狐狸没安好心,但不好驳了他的话:“丘爱卿但说无妨。”
丘柏珂的头低了低,“微臣以为,由摄政王挂帅出征,最为合适。”
此言一出,有些人就迫不及待的小声附和。
“是啊,摄政王是尚家人,除了她还能有谁能胜任?”
“摄政王的武艺出自尚家,尚家又世代承袭镇西将军之位,虽然现在......但摄政王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摄政王......”
尚榆晚垂眸不语,萧清顾也淡淡的看着那些人议论纷纷。
须臾,他们忽然感受到身后刮了一阵阴寒的凉风,抬眼一看,萧清顾神色如常,周身的气息却愈发阴沉。
众人当即安静如鸡。
萧清顾正要开口,却见尚榆晚站了出来。
“圣上,臣愿挂帅出征,为我大虞和镇南将军讨回公道。”
萧清顾的眉眼间露出一丝为难,“可你的身体......”
尚榆晚仰起头,朝她浅浅笑了一下。
“圣上,臣无碍。”
见尚榆晚心意已决,南方边境的百姓也还等着将领去守城护民,萧清顾不好再犹豫,当即下旨让尚榆晚挂帅出征,讨伐璃曼。
“摄政王本就出身尚家,现如今能得圣上准允,日后定是风光无限,本官就先提前在此贺喜摄政王了。”
下朝之后,丘柏珂凑到尚榆晚身旁,意味不明的上来道喜。
尚榆晚看了这野心勃勃的老狐狸一眼,说话丝毫不客气:“本王现在也很风光。”
先是摄政王之位,后是特批一年婚假——尚家灭门是去年六月的事,大虞守孝为期三年,尚榆晚和萧清序的婚事也是萧清顾特批的。萧清顾用皇权一次一次为尚榆晚破例,百家楼的势力也尽数在她手中。
尚榆晚在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丘柏珂的地位还隐隐高上一层,就算将大虞的前史往前再数三代,也没有任何一个像她这般得圣上恩宠的权臣。
“正所谓高处不胜寒,出征之时,还望摄政王小心为上。”
尚榆晚淡淡道:“多谢宰相挂念,本王定会谨慎行事,不会让宵小之辈在圣上和本王面前兴风作浪。”
丘柏珂被明着梗了两句,还是笑呵呵的与尚榆晚告辞。
走了丘柏珂,其他官员都看清了尚榆晚的态度,没敢上前。原本以为不会有人凑过来,没想到路国公在尚榆晚要上马车之际走了过来。
“摄政王不日便要离京,还请摄政王保重身体。”
尚榆晚伸手把人扶起来,看着他花白的鬓发,道:“路国公言重了。食君俸禄,当为君分忧,这都是身为臣子的分内之事。”
他们两个都清楚,朝中不是没有将领之才,不过大虞朝堂历来看重官员出身,除了武状元以外,其余大多都是从名门贵族中挑选出来的种子。
承明帝在位时不顾反对提拔袁玑,一方面是看到了袁玑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是利用百里蒲在朝中的声望打破达官显贵垄断朝堂的劣势。
可是今年的武状元尚且还在军营中历练,带领镇南将士还不够格,也难以服众。再加上短时间内无法打破这等陈规旧俗,除了尚榆晚,现如今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合适的人选。
“路国公膝下二子,其中大公子很是了得,年纪轻轻就肩负了镇南将军的重任,只是不知为何这次栽在了后宅的手段上?”
尚榆晚醉翁之意不在酒:“后宅女子的手段与带兵打仗不同,路国公还是要好好查验一番才是。”
路国公岂能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当即拱手:“摄政王心思缜密,敝人自当协同大理寺一同清查。”
尚榆晚点了点头,此事虽有璃曼牵扯其中,但明面上还是人家的后宅之事,她不是大理寺,势力再大也没道理把手伸到人家的妻妾身上去。只不过路国公的儿子到底是镇南将军,马虎不得。
若是能查出点别的东西出来......那也算是一件喜事。
尚榆晚与路国公告辞之后,正要上马车,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扭头喊住路国公。
“路国公留步。”
路国公转过身来,“摄政王还有何事?”
“听闻二公子近日托了媒人向越霜小姐提亲了?”
路国公微微一愣,“是。”
越由在营中有职位在身,现在的越家上上下下都由越老夫人打点。
虽然越竹在入宫救驾之前就与越家脱离了干系,不过萧清顾因他的死还是给了越家一个不高不低的荣耀,封赏也不少,可越家到底地位不比从前了。
路国公的儿媳妇快要压不住那不省心的丈夫,便想要把越霜拉过去一同侍奉夫君,她知道越霜是个明事理的,脾气也不软,好歹能有个人帮她分担。可是越竹死后,她让二公子向越霜提亲的位子便不再是平妻,而是妾。
他们觉得越家不比从前那般风光,能让越霜进路国公府做妾已是足够。
若不是越老夫人和越由顶着路国公府的威压咬紧了牙不松口,越霜这一生怕是要断送在路国公府了。
尚榆晚的眸光冷了一瞬,“常言道刀剑无眼,唯有习武之人足够强,手中的刀剑才不会伤了自己。路国公以为如何?”
一个连自己的下半身和后宅都处理不好的男人,娶八十房的女人也是无用,反倒浪费了人家女子的大好年华。
路国公被她眼里的冷光惊了一刹,立即道:“摄政王所言有理。”
她这是在维护越家的孩子。
路国公原以为尚榆晚和越家交恶,对娶越霜为妾一事并不在意,反而有些赞同。可现在看来......怕是不成了。
尚榆晚上了马车,坐在中间,左右两边分别是十二和姬素闲。
她还未开口,十二便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朝堂上的消息传得很快,她们都知道了。十二不愿离开尚榆晚。
姬素闲道:“我也去。”
她没了萧哥,不能再失去嫂嫂了。
尚榆晚见她们心意已决,点了点头,“好。”
回祈王府后,尚榆晚嘱咐陆何影给御史台和大理寺那边传信,叫他们多盯着丘柏珂及其党羽,怕那些人趁她不在,寻机对萧清顾不利。
五日之后,大雪纷飞,天地白茫一片。尚榆晚身披盔甲,准备启程去往南方。
萧清顾身穿龙袍,亲自来城门口送别。
尚榆晚单膝下跪,仰首抱拳,目光如炬:“臣定不辱使命。”
萧清顾俯下身去扶她,口中吐出一缕寒气,眉眼却暖得像一汪温水,“朕信你。”
尚榆晚起身后,一眼就看见了前来送别的众人。
陆何影,白逍野,程一水,居共澄,居共澈,药老,袁玑,百里蒲......恍惚间,她仿若看见了一道雪白的身影。
“摄政王。”
萧清顾的声音让尚榆晚回过神来。
萧清顾伸手拍落她肩上的落雪,“朕和大家在京都里等你凯旋归来,一起过年。”
明年立春之后,便是春节。
尚榆晚咧开嘴笑,“好。”
她翻身上马,带领着队伍朝着南方奔去。
尚榆晚走后,萧清顾每日都能收到她让信鸽送来的信。每每得到尚榆晚和十二她们安然无恙的消息,萧清顾便更有与丘柏珂等党羽争斗的气力了。
在这期间,丘柏珂没少给尚榆晚和萧清顾使绊子,先是流言蜚语,后是兵马粮草。萧清顾为了南方将士的粮草与他明里暗里争了不下十次,百里蒲和袁玑也是据理力争,愣是从那老狐狸的嘴里把粮草抠了出来,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南方。
尚榆晚前脚刚烧了璃曼人的粮仓,后脚自家的粮草就送来了,可谓及时雨。
光阴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立春这天。
深夜,尚榆晚在营帐里看着信笺,有些愣神,又回想起她与萧清序在来乡医馆执棋对弈的情景。
【那你为何一次也不愿切切实实的坦白?你的姓名,你的来处,你为何拼上性命也要为尚家翻案平冤?】
臭小子,明明一直都知道她是谁。
尚榆晚思绪飘远,耳边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动静。她刚把长刀抓到手里,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
“嫂嫂有狼!!!!”
是姬素闲的声音!
尚榆晚当即冲出营帐......
半个月后,在春节当日,南方边境传来了捷报——镇南将军得姬医师及时救治,身体并无大碍。镇南将军在床养病之时,摄政王统领镇南军一路拼杀至璃曼国国都,璃曼王被尚榆晚砍掉了一只右耳,当场写下了归降书,表示自愿成为大虞的藩属国。
尚榆晚此次挂帅出征扬了大虞的威名,还多了一个藩属国。御宴上的众官员欢心雀跃,百里蒲则是面露凝重。
萧清顾看着手里的捷报,原本欣喜的神色渐渐淡了下来。
大虞的领土是先祖一代代拼杀而来,直到承明帝那一代才有所收敛,并不像先祖那般动辄便是打打杀杀。大虞实力一直不弱,因此周边各国再如何想要割下大虞的一块肉来都极其不容易。
比起承明帝,萧清顾更不喜欢打打杀杀。原本此次战事不过是为了狠狠的敲打璃曼国一番,找回大虞的脸面,为镇南将军讨回一个公道。可尚榆晚......为何会突然杀上璃曼国国都?还让璃曼王对大虞俯首称臣?
尚榆晚不是那么不知分寸的人,难道......
“圣上,摄政王求见。”
宫人出声提醒,萧清顾回过神来,道:“宣摄政王进殿。”
一声接一声的传唤之后,尚榆晚穿着改制过的吉服入殿,面容带有一丝藏不住的风霜,立领显露出些许脖子上缠绕的药纱。她的下颚也包着一块药纱,由一根银色带子固定在脑袋上,看起来有些滑稽。与她一同入殿的还有换过了衣裳的十二。
萧清顾看见尚榆晚带伤入殿,当即下座去迎。
把要行礼的两人都扶起来,再往前凑近了看之后,萧清顾双瞳微缩。“你......你这是怎么了?!”
不论是飞鸽传书过来的消息,还是捷报里边的字句,都没说尚榆晚连脖子都受了伤啊!
尚榆晚说不出话,只能朝她安慰的笑笑。
萧清顾抿抿嘴,眼里尽是心疼。
十二开口道:“圣上,璃曼人放狼狗突袭臣等,姬医师不幸被咬掉了半只耳朵。见璃曼人如此恬不知耻,摄政王殿下才带臣等杀进璃曼国都,令璃曼王对大虞俯首称臣。”
十二的嘴唇抖了抖,继续说道:“摄政王殿下的脖颈被勒伤,下颚被刺穿,因此来的路上耽搁了一段时日,这才姗姗来迟。”
她单膝跪了下去,“耽误了圣上的春节御宴,是臣等不对,还请圣上责罚,臣愿为摄政王担下所有罪责!”
话音刚落,丘柏珂便开口了:“圣上,摄政王扬我大虞威名,自然是劳苦功高。可是......”
“可是什么?”
萧清顾声音骤冷,把十二扶起来之后,侧身看向丘柏珂。
“摄政王为大虞打下江山,还打出错来了?”
丘柏珂眼神微变,道:“圣上待摄政王向来宽厚,可摄政王此次出征乃是圣上亲允。依微臣所见,若是实在想为镇南将军出口气,占了璃曼几座城池便足矣。”
“先帝在时,除非紧要时刻,否则不会动辄打杀。不过是一个医师没了半只耳朵,便直接杀到璃曼国都去,手段如此偏激嗜杀,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待圣上?如何看待大虞的摄政王?”
萧清顾冷笑一声,先是给尚榆晚和十二赐了座,随即坐上龙椅,居高临下的看着丘柏珂。
丘柏珂神色如常,丝毫不惧萧清顾的凝视。
百里蒲站起身,朝萧清顾行礼:“圣上,臣有话要说。”
“百里爱卿但说无妨。”
百里蒲的目光转向丘柏珂,“璃曼人侵扰边境,寻衅我大虞多年。圣上宽厚仁德,多次予以警告而非挑起战事,丘宰相莫不是忘了?”
“臣心系大虞,自是没忘。”
百里蒲哼了一声,“此次璃曼人设计毒害镇南将军,半夜突袭放狼狗入营,手段阴损,摄政王如何打不得他璃曼的国都?”
不等丘柏珂张嘴,百里蒲直截了当的说道:
“上阵杀敌拼的不仅仅是武力,也有兵法权谋。正所谓兵不厌诈,也可以说不论是夜袭还是挑衅,都不过是为胜而计罢了。可丘宰相言语间不为圣上和大虞感到庆贺,眼睛也看不见摄政王和将士们为大虞所受到的伤痛,反而处处为战败国说话,莫不是和璃曼之间有什么秘而不宣的隐情?”
百里蒲还是不等丘柏珂为自己辩驳,丝毫不给他留情面:
“丘宰相是文臣,但朝中不是没有武将,丘宰相那番话让他们该作何感想?为何如此无视将士们拿血肉之躯换来的赫赫战功?璃曼厚颜无耻,若我大虞再不反击,怕是其他三国以为我等都是好拿捏的软柿子,也要打上门来了!”
“将士士气低迷,丘宰相拿什么去护着大虞百姓的安危?一张能言善辩的嘴?”
丘柏珂:“......”
萧清顾抽了抽嘴角,憋笑要憋出内伤来了。
只要百里蒲开了口,就算是丘柏珂也只能闭上臭嘴。若不是袁玑的身份地位还没法来这御宴,怕是要和百里蒲唱双簧了。
丘柏珂被梗得抖了抖胡子,道:“区区一介医师......哪里算得上是将士!”
“在沙场上救死扶伤的医师如何算不得我大虞的将士?”百里蒲冷冷呵了一声,“丘宰相若是有眼无珠,不妨去找医师看看——别找姬医师,或是姬医师的师父,当心碰一鼻子灰。”
谁人不知药老和姬素闲的医术是顶顶好的,要让这师徒俩看病都得排到下个月去。
丘柏珂气得闭了嘴,一句话也不说了。
尚榆晚和十二向百里蒲投去感激的目光,百里蒲看着尚榆晚的脖子和下颚,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轻轻摇了摇头。
这孩子为了自己人,当真是什么也不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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