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撕裂灵魂的洪流,毫无预兆地平息了。
极致的痛苦退潮,留下的是一片死寂的空洞。张帆的抽搐停止了,他依然蜷缩在地上,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空皮囊。混乱的气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死亡更加沉重的静默。
那段不属于他的记忆,最终留下了一句冰冷的回响。
一个被背叛者,在自我封印的最后瞬间,留下的不是怨恨,而是一丝近乎残酷的清明。
“此力,为源海寂灭,可终结万物。亦为镇石,重启‘门’后世界循环之关键。”
张帆缓缓地,一节一节地,撑起了自己的身体。他没有去看朱淋清,也没有去看周围被死印之力腐蚀的地面。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大病初愈的僵硬,但每一个动作都异常稳定。
“张帆……你……”朱淋清试探着开口,不敢靠近。
他终于抬起头。脸上的血污和泪痕已经凝固,让他看上去像一个狰狞的恶鬼。可他的表情却平静得可怕。
“骗局?不。”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像两块石头在摩擦,“这不是骗局。”
朱淋清愣住了。
“这不是骗局。”张帆重复了一遍,他站直了身体,环顾着这座塔顶的废墟,“这是一个交接。一个失败者,把他的烂摊子,甩给了下一个倒霉鬼。”
他的话语里没有了之前的凄厉和绝望,只有一种洞穿了一切的冷漠。
“失败者?”朱淋清无法理解,“他为了封印灾难,用自己做了永恒的牢笼,这怎么能叫失败?”
“因为他只想着‘关门’,却没想过‘开门’。”张帆走向那具骸骨,那个被称为“寂”的男人留下的最后痕迹。“他把自己变成了锁,然后就以为万事大吉了。可锁是会被腐蚀的,是会被砸开的。他守了一辈子,结果呢?牢笼快碎了,里面的东西马上就要出来。他守了个寂寞。”
这番话充满了对那位上古守护者的不敬,甚至可以说是亵渎。
朱淋清的身体绷紧了:“你不能这么说!他牺牲了自己,守护了世界!”
“守护?”张帆发出一声短促的、像是嘲笑的气音。“他守护的,只是一个更漫长的死亡过程。拖延,不等于胜利。”
他伸出手,轻轻触碰那具骸骨的眉心,那里是引航石之前悬浮的地方。
“他告诉我了。这‘源海寂灭’,是毁灭之力,但也是‘镇石’。一块用来重启循环的石头。”张帆收回手,转向朱淋清,“你懂了吗?这力量不是单纯的诅咒,它也是一把钥匙。”
“钥匙?”
“对,钥匙。”张帆的逻辑线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一把能打开‘门’,也能砸碎‘门’的钥匙。而他,那个叫‘寂’的男人,选择把这把钥匙和自己一起埋进坟墓里。他以为这是赎罪,是终结。多么可笑,他根本就没有终结任何事,他只是把问题留给了后来人。”
朱淋清的脸色变得苍白:“你的意思是……”
“他选错了。”张帆打断了她,“他被背叛的痛苦和毁灭世界的悔恨吞噬了,所以他选择了最消极,最痛苦,也最没用的一条路——自我囚禁。他不敢去复仇,更不敢去掌控这股力量。他怕了。”
“掌控?”朱淋清觉得这两个字无比刺耳,“那是要毁灭世界的力量!谁能掌控?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张帆慢慢走向她,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朱淋清的心跳上。“他没完成的职责,现在是我的了。他搞砸的事情,现在要我来收场。可我,不是他。”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决绝。
“我不会选择成为一个新的牢笼,任由这股力量在我身体里腐烂,直到有一天连同我一起爆炸。”
“那你想怎样?”朱淋清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引航石带你来,就是为了让你接替他!这是你的宿命!”
“宿命?”张帆笑了,那笑容比哭更让人心寒。“我他妈的最讨厌的,就是这两个字。凭什么他犯的错,要我来承担?凭什么他选择的结局,要我来走一遍?就因为那块破石头选了我?”
他猛地一跺脚,脚下的死印之力瞬间暴涨,将一块碎石化为齑粉。
“他死了,牢笼就要碎了。所以,在牢笼彻底破碎之前,我必须做出选择。”张帆看着自己的手掌,黑色的死印纹路在皮肤下缓缓游动,“是成为下一个‘寂’,在无尽的痛苦中等待下一次的崩溃。还是……”
他抬起头,直视着朱淋清。
“……成为‘源海寂灭’新的主人。”
朱淋清如遭雷击,连退数步。“你疯了!那是毒药!你想用它做什么?你想变成一个怪物吗?”
“我已经是个怪物了!”张帆嘶吼起来,压抑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化作更深沉的疯狂,“从这东西进入我身体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人了!你以为我还有选择吗?是当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怪物,还是当一个能毁掉笼子的怪物?我选后者!”
“你会毁了所有人的!”
“那也比坐以待毙要好!”张帆向前一步,逼近她,“朱淋清,你告诉我,除了这条路,还有别的路吗?引航石把我带来,就是让我送死!那个‘寂’,就是想找个替死鬼!这个世界,从头到尾就没给过我活路!”
他的话像是一柄柄重锤,敲碎了朱淋清所有试图维持的理智和希望。她所认知的一切,关于“归寂”的伟大传承,关于守护者的崇高牺牲,在张帆这番话里,都成了一个冰冷的笑话。
“不……一定有别的办法……”她喃喃自语,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没有了。”张帆的声音重新冷却下来,“路只有一条。要么被它吞噬,要么,就吞噬它。”
他不再理会朱淋清,而是盘腿坐下,就在那具骸骨的面前。
“他用尽一切去压制它,封印它,把它当成敌人。这是他失败的根源。”张帆闭上了双眼,心神沉入体内。
那里,有一颗黑色的种子。
“源海寂灭”的种子。
它安静地蛰伏着,既是张帆力量的源泉,也是悬在他头顶的断头台。之前,他只是被动地承受着它的侵蚀,每一次使用,都是在向深渊滑落。
但现在,他知道了它的本质。
它不是单纯的恶意,也不是纯粹的毁灭。它是一种规则,一种“终结”与“虚无”的极致规则。
“你说,此力是镇石……”张帆的意识在对那段残留的记忆说话,“是重启循环的关键。那么,想要重启,就必须先有一次彻底的终结。”
他开始尝试,不是去压制,不是去封印。
而是去理解,去沟通,去触碰。
“别!”朱淋清惊叫出声,她能感觉到,张帆身上的气息正在发生一种可怕的质变。那不再是混乱的泄露,而是一种有序的、主动的凝聚。
黑色的死印之力不再像毒蛇一样乱窜,而是化作一缕缕黑色的烟雾,缓缓地,如同朝圣一般,向张帆的身体里倒灌回去。
那具属于“寂”的骸骨,在这些黑烟的触碰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消散。它所承载的最后一点力量,最后一点执念,都作为燃料,被张帆彻底吸收。
“一个罪人,为自己赎罪的,永不终结的刑期……”张帆轻声念着他之前窥见的话语,语气里满是讥讽,“真是伟大啊。可惜,我不是罪人,我也不想赎罪。”
“我只想活下去。”
他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属于人类的脆弱和迷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寂静的黑暗。
他站起身,走向塔的边缘,俯瞰着下方那片被侵蚀的千疮百孔的世界。
“牢笼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抬起手,掌心之中,一缕比黑夜更纯粹的黑色火焰,静静燃烧。
“从今天起,我就是源海寂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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