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良媛逃过了一劫。
抚琴顶的罪。
这种事在高门大户里不少见,宫里更是不知凡几,尤其抚琴是曹家的家生子。
所以当曹良媛当机立断呵斥抚琴,说她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的时候。
抚琴经历了惊愕、恐惧、悲痛、直至心彻底冷去的心历路程后就明白了。
像她这样的家生子,基本一听主子这么问话就该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因此她先是惊慌,表现出想否认的样子。
等到曹良媛再度呵斥。
抚琴就一副见势不对容不得她抵赖的姿态,哭着磕头承认来龙去脉。
说她起先是对槛儿成了主子一事感到嫉妒不甘,就是和芳莲的心态差不多。
紧接着便是她见不得槛儿分了她家主子的宠,更为槛儿一味占宠,致使太子冷落了她家主子而感到愤愤不平。
再之后则是子嗣。
抚琴说论出身学识、位份品性,她家主子样样拔尖儿,怎么着都比槛儿适合孕育皇嗣。
当然,这话是大不敬的。
对太子的指责之意简直相当明显,单是抚琴的这番话就够她喝一壶的了。
但现在非常时候。
算是债多不压身的一种心态吧。
总归出于这些原因。
抚琴说自己对槛儿的不满日渐加深。
于是她就在槛儿诊出喜脉的当天下午,和彩云合计了今儿这一出。
身处香叶轩的彩云为何会和沁芳居的她有交情,这事儿就得追溯到三年前。
三年前。
曹良媛、金承徽和秦昭训初入东宫之时,彩云不是在香叶轩当差,而是在东宫后院库房的茶室当差。
日常负责后宅女眷所需茶叶的储存和分配。
曹良媛她们每月的份例里有茶叶,但因着这些茶叶不止一种,且种类不同相应的储存和煮泡方式也不同。
所以她们份例里的茶叶并不是一次性由库房的人全送过去给她们。
而是日常所需多少,由其各自的宫人到库房来取。
一般这种取茶叶的活不需要抚琴这个大宫女来做,可谁叫那会儿曹良媛正处于拉拢人手的时候呢。
当时东宫没有太子妃。
曹良媛便是东宫后院的领头人。
想要巴结她的人不少,她当然不可能照盘全收,也要适当地培养自己的人手。
这种事历来宫里宫外都不少见,属于很寻常的一件事,所以当时管后院的嬷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太子那会儿刚十八,每天都还在按点儿和太傅少傅们在文华殿读书。
元隆帝那会儿看他看得严,他身为储君哪里好频频插手后院之事。
曹良媛自己也有分寸,没把事情摆在明面上,也没触犯什么宫规条例。
故而她拉拢人手这事进行得便还算顺利。
如此,抚琴就少不得替自家主子物色人选,类似取茶叶这样的活儿就是契机。
她和彩云便这么熟悉了。
明面上彩云没表现出自己的立场,但私下里她早是曹良媛一派的人了。
如此过了两年,太子即将大婚。
东宫进行了一次大规模宫人调配,彩云被稀里糊涂分到了香叶轩做二等宫女。
之后彩云暗地里和沁芳居一直有保持联系,算是曹良媛在香叶轩的眼线。
眼线什么的抚琴当然不可能说,她只说了自己和彩云是怎么认识的。
关于彩云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
抚琴表示不知,只猜测是彩云见事情败露太害怕了,畏罪自尽什么的。
彩云也的确是自尽的。
在后罩房拿一根绳子结果了自己。
抚琴坚决声称此事是她背着曹良媛犯下的,曹良媛表现的也是这个意思。
但其实事情发展成这样,大伙儿都知晓这事必然和曹良媛脱不了干系。
奈何抚琴咬死了不招。
她是曹良媛的心腹丫鬟。
曹良媛有事自然是直接同她交代,她咬死不指认是曹良媛指使的她。
便没有直接性证据证明是曹良媛指使,既如此,便不能直接给曹良媛定罪。
这样的事宫里宫外皆是如此,但凡一桩案子里有人咬死了要主动顶罪。
被顶罪的人也声称此事是这人干的,再加之找不出证据推翻此二人的说法。
那么即便审案的人心里门儿清,也不能随便拿人,更不能直接处置了人。
退一万步就算证实了此事乃曹良媛所为,这其中也会牵扯到对各方面的衡量。
是时哪怕太子想还槛儿一个真正的公道,也不可能直接对曹良媛喊打喊杀。
皇帝尚且要权衡利弊,遑论太子。
骆峋对此自是再清楚不过,他之所以会在关键时候牵扯出曹良媛。
一则不想让槛儿不清不楚地吃这么个闷亏,二则也该警告警告曹良媛。
金承徽见抚琴认了罪,顿时理直气壮,完全摆出了一副受害者的姿态。
说抚琴这个贱婢害她。
骂抚琴和彩云狗奴才,又骂曹良媛肯定是主使,最后说自己是受人蒙蔽云云。
虽说曹良媛是主使的话没骂错,可惜她也没证据,加上她说自己受人蒙蔽。
也就是认了自己的罪行。
至此,今晚的这桩事到这儿便真的结束了。
诚如槛儿所料。
太子没有当众下令处置金承徽,只言简意赅列举了其数条罪状之后,着人封住她的嘴暂行押回香叶轩。
而金承徽被押走时,看槛儿的眼神近乎狰狞扭曲,眼里满是阴森森的恨意。
似是恨不得吃了槛儿的肉喝了槛儿的血,就像是槛儿做了多十恶不赦的事。
槛儿和她对视,眼底无悲无喜。
抚琴诬告太子侍妾谋陷皇嗣,伪造丑闻亵渎皇权,祸乱宫廷,按理该下诏狱。
但东宫要瞒下这件事,人就不能往诏狱送,太子下令将人送去了内仆局。
内仆局掌管东宫车马仪,暗地里实则就是处置东宫这些犯事宫人的。
具体如何处置,就不得而知了。
紫苏、白菘、芳莲、翠萍以及其他几个涉事宫人也都被送去了内仆局。
肯定不会全部赐死。
只能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曹良媛有抚琴替其顶罪,又没有实质性证据证明她是此事的幕后主使。
勉强算得上全身而退吧。
她面子功夫也做得足,当着太子和太子妃的面郑重其事地行跪拜大礼。
直言此事乃她驭下无方所致,委实无颜面见太子、太子妃与宋昭训。
愿自请禁足,闭门思过。
太子如何作想,槛儿具体不知。
反正他准了曹良媛的请求。
同时将沁芳居的宫人削减至了九品奉仪的数量,削减后的宫人一律重换,且之后严禁沁芳居宫人自由出入。
曹良媛的日常饮食与换洗,皆由太子妃指派专人配送,不得有违。
这其实是一种变相的降位。
罪名就是驭下无方,失察失管。
也是太子表明他知道曹良媛与今晚的事脱不了干系,所以此举意为警告。
至于接下来曹良媛的日常待遇是否有变,则由郑明芷这个太子妃来管。
从嘉荣堂出来,已是寅时。
再过半个多时辰太子便要去工部上值。
空气中的霜意更甚,月亮已然西沉。
鞋底踩在尚未清扫的青石板路面,落叶窸窸窣窣之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槛儿看着太子伟岸的背影,想到他回马一枪杀了曹良媛一个措手不及。
说实话,槛儿意外又不意外。
她今晚能这么应对自如。
除了前世的经验和久居高位养成的遇事不慌的心性,还因为她早先就让小福子留意了沁芳居和香叶轩。
尤其郑氏嫁进东宫前,和这两处地方有关联的人和事,她让小福子着重留心了。
也因此,彩云是曹良媛的人槛儿三个月前就知道,流云托人办事她也知道。
只不过槛儿的人手有限,也不好让小福子打探得过于详细,以免打草惊蛇。
加上那几个低阶宫人虽对她们要参与的事并不知情,且眼界有限。
但到底在宫里混,该有的谨慎还是有。
所以对于曹良媛利用金承徽具体要做的事,小福子也就打探得并不清楚。
只让槛儿知道了那个粗使婆子的存在。
槛儿能那么准确无误地推断出这样的人,除了她真的有通过那个绣图分析出来了这样一个人物形象。
还因为槛儿知道有这个人。
而嘉荣堂后院的芳莲、翠萍行为有异,槛儿事先也有底,此乃她让小福子拿她前年的人情换来的微末消息。
因为低阶的粗使杂役宫女在内院行动受限,能获取的消息委实少。
事情尚未败露之前,别人又不是傻子。
哪能这么轻易就露出马脚。
因而能让槛儿大致有个数已是极限,嘉荣堂死人这事儿还真是意料之外。
彩云之死槛儿倒有料到。
只可惜她现今能做的事当真太少,也不能暴露她事先就知道这件事。
所以槛儿今晚做好了曹良媛成功隐匿的准备,没想到关键时候太子会有一手。
刚开始槛儿确实吃了一惊,但随即一想,太子出手又在她所知的情理之中。
俱因上辈子起初的那几年,太子虽不常来后院,后院的事他却并非一概不过问。
譬如妻妾间的争执,曜哥儿的日常教养,譬如后宅和宫人相关的一些事。
按祖制和圣人言,这些内务一国储君都不该管,自有太子妃全权做主。
但上辈子最初的太子一直有插手。
就槛儿记得几件事。
譬如太子撞见金承徽拿位份压她羞辱她,当场调转了她与金承徽的位份。
譬如郑氏借故把她当奴婢使唤。
太子当时没说什么,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郑氏对她都顶多言语打压几句。
没再使唤她。
再就是当下讲究抱孙不抱子,槛儿却不止一次见太子将曜哥儿抱在怀里。
但上辈子,太子的行事作风是何时变得呢?从他被幽禁回来,从曜哥儿走后。
除非涉及宫中违禁大事。
否则太子不再过问后宅之事。
不再插手妻妾之争。
东宫的孩子陆陆续续出生,却没有一个再有当初曜哥儿的待遇。
在对待后宅之事上,他变得与史上多数的储君别无二致,也像是另一个元隆帝。
槛儿想,世人都是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太子也不例外。
两辈子里。
这时候的太子年岁与阅历都摆在这儿。
他对大靖江山、对他的人生、对东宫、对后院的妻妾应该都或多或少抱有几分少年人的意气和赤子心性吧。
而她又何尝不是呢。
入宫之初签下死契的那一刻,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没有想过做谁的妾,为谁的娘。
她只想活下去。
“殿下?”
半丈远外的男人忽然停下来,槛儿及时收起心思止步,迟疑了片刻轻声唤道。
骆峋负手而立。
顿了顿,转身来到槛儿面前。
随后在槛儿不解的视线中扶起她斗篷上的帽子替其戴上,弯腰将人抱起。
一众随行宫人垂下头。
“回去叫医官把把脉。”
骆峋没看她,大步流星地朝西六院走着,声音冷得和今夜的风相差无几。
槛儿看着太子明晰俊朗的下颌,几息后搂住他的脖颈,收紧双臂。
“好。”
秋风掀动衣摆。
月光将一行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等回了永煦院,医官替槛儿诊了脉确定腹中胎儿无事,已过了寅时三刻。
觉是睡不成了。
骆峋收拾一番,简单垫垫肚子出门上值。
走出后院,他交代海顺:
“那人在孤散衙前审完,什么能让人听什么不能让人听,你自有衡量。”
“是。”
.
“蠢货!蠢货蠢货!”
曹良媛忍了一路,回了沁芳居又在卧房的妆台前静坐了一刻多钟。
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爆发了,一股脑儿把妆台上的东西砸了个遍。
弄墨跪在一旁,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抚琴……
抚琴就这么没了。
明明不久前她们还并肩跟在主子身后,明明临睡前她们还在一起说笑。
说她们今年除夕要给家里人寄多少银子,要把主子赏的珠花给家中姐妹。
主子之前跟她们许诺过。
说她们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但她不忍叫她们在宫中蹉跎之死。
所以等她们满二十五了,主子便会向太子求一纸令旨,放她们归家。
回家,多好啊。
虽然回去了也要继续做奴婢,可好歹她们的爹娘、弟弟妹妹都在曹家啊。
她们也是有爹娘疼的。
主子待她们好不假,可她们也会想家人。
会想回家。
弄墨和抚琴都把回去后的日子畅想好了。
家生奴婢成家多半要配府里的家生小厮,而她们是大丫鬟,知道太多事了。
老爷夫人不会放她们出府嫁一个清白人家,多半要把她们配给管事的儿子。
所以弄墨和抚琴就想,没事啊。
等成了婚梳了妇人髻,她们要升为府中的掌家娘子,能自己做主很多事了。
到时候两人一起怀孩子,生孩子,将来老了再做一对管事嬷嬷姐妹花。
她们从记事起就在一处,老了也要在一处。
人生难得一知己,多好。
然而就在刚刚,抚琴走了。
撇下她走了。
可悲的是她此刻哭都不敢为抚琴放声哭,弄墨只觉心口绞痛得厉害。
这时,摔完东西的曹良媛看向她。
“抚琴办事什么情况你清楚,你确定她是尽数按我的吩咐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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