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浸透窗纸时,林厌正坐在灯下擦拭那柄铁剑。剑身上映出赵长乐熟睡的侧脸,她枕着他的手臂,发间还别着那支桂花簪,呼吸轻得像羽毛。
“归墟的阵法快撑不住了。”杨冰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霜雪般的冷意,“长老们传讯,若三月内不回去主持大阵,整个修真界都会被魔气吞噬。”
林厌的手指顿在剑脊上,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脏。他看向枕边人,她似乎察觉到什么,眉头轻轻蹙了一下,往他怀里缩了缩。
三百年了。他以为用归墟秘术冻结了自身修为,就能像凡人一样陪她走完这百年。可修真界的因果从不会轻易了结,那些被他暂时压制的灵力正在体内冲撞,每次运功都能感觉到经脉在灼烧——那是归墟血脉对宗门的召唤。
“我知道了。”他低声回应,声音里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次日清晨,赵长乐醒来时,枕边已是空的。她披着外衣走到院中,见林厌正站在石榴树下雕刻木鸟,晨光透过叶隙落在他发间,竟生出几分萧瑟。
“在做什么?”她从身后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微凉的衣襟上。
林厌手里的刻刀顿了顿,木鸟的翅膀已初具雏形,比当年那只要精致许多。“在想,归墟的灵鸟或许会记得回家的路。”
赵长乐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只是笑着踮脚去看:“比上次的好看!等你刻完了,我们去放纸鸢好不好?就像去年在城郊那样。”
“好。”他转过身,指尖轻轻拂过她眼角的细纹。三百年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温柔的痕迹,鬓角已染上风霜,可那双眼睛亮起来时,依旧像初见时的桃花。
他终究还是没说出那句话。直到三月期满前夜,他替她掖好被角,将那只刻完的木鸟放在她枕边,翅膀上多了一行极小的字:“此去归墟,必寻归途。”
归墟的传送阵在昆仑之巅,启动时的白光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他最后回望人间的方向,仿佛还能看到皇城的轮廓,看到那座御花园里,有个穿湖蓝色骑装的姑娘正在等他教剑。
“等我。”他对着虚空轻声说,随即被阵法吞没。
修真界的时光流速与人间不同。林厌在归墟主持大阵,平定魔气之乱,前前后后不过五十载,待他终于能抽身时,掐指一算,才发现人间已过了整整四百年。
四百年。足够皇城倾颓,足够江河改道,足够当年的桂花树下长出新的年轮,也足够……他的长乐化作一抔黄土。
他几乎是踉跄着踏出传送阵的。人间正值初春,江南的细雨沾湿了他的衣袍,空气里弥漫着陌生的水汽——他记忆中的京城,此刻已变成一片水乡泽国,旧皇城的遗址上建起了新的城池,青石板路蜿蜒曲折,两旁是白墙黛瓦的屋舍,再不见当年的宫墙朱门。
他凭着模糊的感应走到昔日御花园的位置,那里如今是一座破败的庙宇,断壁残垣间长满了野草。唯有那棵石榴树还在,树干粗壮得需两人合抱,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岁月。
树下有个石案,依稀能看出当年的模样。林厌伸手抚过冰冷的石面,忽然触到一道极浅的刻痕——是个小小的鸟形,翅膀的纹路与他刻的木鸟如出一辙。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起临走前,她曾抱着他的手臂撒娇:“等你回来,我们就在这树上刻下名字,像凡人那样。”
原来她刻了,刻了他送的灵鸟。
他在庙宇周围徘徊了三日,从当地人口中拼凑出四百年的变迁。大周朝早已覆灭,当年的皇城几经战火,如今只剩这座“石榴庙”供人凭吊。有人说,庙里曾住过一位长寿的公主,终身未嫁,晚年时常坐在石榴树下,手里总攥着一只木鸟,临终前还在喃喃念着“归墟”二字。
“那公主的坟呢?”林厌抓住一个卖香烛的老者,声音因急切而沙哑。
老者浑浊的眼睛看了他半晌,指了指城外的方向:“早没啦。前几年修河堤,迁了不少老坟,只听说那公主的随葬品里,有只木头鸟儿,翅膀都快磨平了。”
林厌谢过老者,转身往城外走。细雨打湿了他的头发,他却浑然不觉。四百年的时光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他的心脏,钝痛里夹杂着无尽的茫然。他赢了修真界的战争,却输了和人间岁月的赛跑。
河堤边的柳树抽出新芽,几个孩童正在放风筝,其中一只竟是鸟形的,在雨雾里摇摇晃晃地飞着。林厌站在岸边,看着那只风筝,忽然想起秋猎那年,赵长乐骑着小白马,指着密林说要找白鹿,眼睛亮得像星星。
“先生,要买花吗?”一个穿红裙的小姑娘抱着花篮走过,篮子里是刚摘的桃花,沾着晶莹的雨珠。
林厌的目光落在桃花上,忽然怔住了。这姑娘的眉眼间,竟有几分像年轻时的长乐,尤其是笑起来时,眼角会弯成好看的月牙。
“不了。”他轻声说,指尖却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像是想拂去她发间的雨丝。
小姑娘却没走,反而指着他腰间的木鸟——那是他从归墟带回来的,一直贴身带着。“先生的木鸟真好看,和我家传的那只很像呢。”
林厌的心猛地一跳:“你家也有?”
“是啊。”小姑娘歪着头笑,“我奶奶传下来的,说是祖上传的宝贝,翅膀上还有字呢。可惜去年搬家时弄丢了,我爹说等有空了,再给我刻一只。”
他跟着小姑娘回了家。那是一间临河的小铺子,门口挂着“木刻坊”的招牌,屋里摆着各式各样的木雕,有花鸟,有虫鱼,最显眼的是墙上挂着的一排灵鸟,翅膀的纹路竟与他刻的如出一辙。
“这是我爹刻的。”小姑娘指着那些木鸟,“他说祖上传下来的样式,说是一位仙人教的。”
铺子的主人是个中年男子,见林厌来访,忙笑着倒茶。“先生也是懂木雕的?”
林厌指着墙上的灵鸟:“这样式,能说说来历吗?”
男子挠了挠头,眼里带着几分自豪:“说来话长。据说四百年前,有位公主曾在这里住过,她的心上人是位修仙者,走之前给她刻了只灵鸟。后来公主去世前,把木鸟传给了侍女,说若有天仙人回来,看到灵鸟就知道她在等。我们是那侍女的后人,这木鸟的样式就一代代传下来了。”
他说着,从里屋拿出一本泛黄的册子,上面用娟秀的字迹记着些琐事,开头几页的字迹,林厌一眼就认了出来——是长乐的笔迹。
“……今日雨,林先生归墟已十年。石榴树又开花了,像他走那年的颜色。”
“……孙儿说要学刻木鸟,教他时忽然想起,当年林先生教我握刀,总说我力气太轻。”
“……昨夜梦到归墟,灵鸟绕着桂树飞,他站在树下笑,和初见时一样。”
册子的最后一页,夹着半片干枯的桂花,旁边写着一行字,墨迹已淡得几乎看不见:“此生未见归人,愿来世,不做金枝玉叶,只做檐下燕,守着木鸟等归期。”
林厌的手指抚过那行字,指腹触到纸页上凹凸的痕迹,像是能摸到她写下时颤抖的笔尖。原来她等了一辈子,等成了传说,等成了后人嘴里的故事。
“先生?”男子见他久久不语,试探着轻唤。
林厌将册子还给他,声音哑得厉害:“多谢。”
他走出铺子时,雨已经停了。夕阳穿过云层,在河面洒下金箔般的光。岸边有个穿湖蓝色衣裙的姑娘正在放纸鸢,纸鸢是鸟形的,线轴握在手里,跑起来时裙摆飞扬,像极了当年秋猎时的赵长乐。
那姑娘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回过头来,脸上带着被风吹出的红晕,眼睛亮得惊人。“先生,你看我的灵鸟飞得多高!”
林厌站在原地,忽然说不出话来。这双眼睛,这笑容,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和记忆里的人重合了。
姑娘见他盯着自己看,脸颊更红了,抱着纸鸢跑过来:“先生认识我吗?”
林厌看着她发间别着的桃花簪,忽然想起四百年前,他也是这样站在露台上,看着她含泪说“我喜欢你”。时光仿佛在这一刻折叠,前世的桂花与今生的桃花,在他眼前交织成一片温柔的光。
“不认识。”他轻声说,却从袖中拿出那只刻了四百年的木鸟,翅膀上的“归墟”二字已被摩挲得发亮,“但我认识这只灵鸟。”
姑娘看到木鸟的瞬间,眼睛猛地睁大,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腰间,那里空空如也,却像是常年挂着什么东西。“这……这鸟……”
“它在等一个人。”林厌将木鸟放在她手心,指尖触到她温热的皮肤时,感觉到她微微一颤,“等了四百年。”
姑娘握着木鸟,忽然有眼泪掉下来,砸在鸟翅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是觉得心里像是缺了一块,此刻忽然被填满了,又酸又软。
“我好像……等了很久。”她哽咽着说,抬头看向林厌,眼里的迷茫渐渐散去,露出一丝熟悉的执拗,“你是不是……来晚了?”
林厌看着她含泪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四百年前的露台上,那个说“喜欢就是想一直缠着你”的小姑娘。他伸出手,轻轻拂去她脸颊的泪水,动作温柔得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
“是,我来晚了。”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愧疚,却又无比坚定,“但这次,不会再走了。”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路上,像一幅被时光晕染的画。河边的柳树上,新抽的枝条在风中轻摇,仿佛在低声诉说着跨越四百年的等待。
姑娘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香囊,里面装着半片干桂花。“我奶奶说,祖上传下来的,说带着这个,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林厌接过香囊,放在鼻尖轻嗅,四百年前的桂花香仿佛穿越时空,在他心头弥漫开来。他知道,这不是巧合。是归墟的灵鸟记住了归途,是人间的思念跨越了生死,是他们的缘分,在时光的长河里,终究没能被冲散。
“我们去放纸鸢吧。”他牵起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就像……很久以前那样。”
姑娘笑着点头,任由他牵着往前跑。纸鸢的线在两人手中绷紧,那只灵鸟在夕阳下越飞越高,穿过云层,飞向遥远的天际,像是要把这四百年的等待,都告诉天上的星辰。
新的城池里,没人知道这位突然出现的白衣先生是谁,只知道他总陪着木刻坊的姑娘,教她刻灵鸟,陪她放纸鸢,看她笑起来时,眼里的光比四百年前的桂花还要亮。
偶尔有老人看到他们坐在石榴树下,会说这场景像是在哪里见过。或许是在梦里,或许是在祖辈传下的故事里,有个穿月白长袍的先生,和一个穿湖蓝衣裙的姑娘,守着一只木鸟,把四百年的时光,过成了永恒。
深秋的桂香还未散尽,初雪已悄然落在青石板上。林厌看着窗边呵出白气的姑娘,指尖在木刻刀上顿了顿。案上摊着张刚画好的图纸,是只衔着桂花的灵鸟,翅膀的弧度比以往任何一只都要柔和。
“在想什么?”姑娘捧着暖炉走过来,发间的桃花簪换成了绒线缠的红梅,“这只灵鸟刻好后,能送给街角的阿婆吗?她总说想看归墟的鸟儿。”
林厌放下刻刀,握住她带霜的手按在暖炉上:“再冷些就别出门了。”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昨夜归墟传来的灵讯带着刺骨的寒意,镇守兽界通道的结界出现裂痕,魔气正顺着缝隙溢出,而这次的气息,比四百年前的更诡异。
姑娘似是察觉到他的心事,指尖轻轻划过高耸的眉骨:“又要走了,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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