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旱的第三年,村子里的水井早就见了底,裂开如同龟甲般的大口子,井底的泥块被晒得卷起一层层的皮。老农赵老却蹲在井沿边,干裂的手指抠着井壁上早已硬邦邦的泥土,浑浊的老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要穿透这干渴的年景,看透老天爷到底还要折磨多久。
“爹,井里……井里怕是连一滴水也挤不出来了。”儿子赵金柱端着个豁了口的瓦盆走过来,盆底只浅浅一层浑浊的泥汤,那是全家老小今天仅有的活命水。
赵老却没吭声,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沉重得像块石头砸在干裂的土地上。他抬头望了望毒辣辣的日头,那日头白得刺眼,晒得人头皮发麻。村里能走的都走了,留下的人,也像这井一样,被抽干了最后一点活气。
就在这时,一阵风从村口那棵老槐树梢头掠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凉。紧接着,一个奇异的声音,悠悠地飘了过来。
呜——咽——呜——
那声音,像极了箫声,却又比寻常的箫声更低沉、更浑厚,仿佛是从大地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泥土的腥气和岁月的沧桑。它不似欢歌,也不似悲鸣,倒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在低低地诉说着什么。
赵老却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亮。他侧耳倾听,那声音断断续续,却清晰可辨,方向……竟来自村东头那口早已废弃多年的老井!
“金柱!你听!你听!”赵老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赵金柱也愣住了,他放下瓦盆,疑惑地竖起耳朵:“爹?是风声吧?刮过井口,呜呜响的。”
“不对!”赵老却固执地摇摇头,他扶着井沿,颤巍巍地站起来,“这声音……这声音我听着耳熟!像……像极了当年你爷爷在世时,夜里偶尔听到的声音!”
赵金柱心里咯噔一下。他记得爷爷在世时,确实提过一嘴,说村东那口老井,有时候夜里会“唱歌”。当时他只当是老人说胡话,没往心里去。难道……这干裂的年景里,老井真的“活”过来了?
父子俩再也顾不上别的,循着那断断续续的箫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东头走去。越靠近老井,那声音就越发清晰,低沉、悠长,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村东头的老井,比村西那口更老,井口被青苔和岁月侵蚀得斑驳不堪,井沿的石条也缺了几块。井壁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像一张巨大的、干瘪的蜘蛛网。井里早已干涸,井底堆满了落叶和垃圾,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味。
可此刻,那低沉浑厚的箫声,确确实实就是从这口枯井的深处传出来的!
赵老却扑到井沿边,把半个身子探了进去,耳朵几乎要贴到井壁上。赵金柱吓得一把拉住他:“爹!小心!”
“别拉我!”赵老却的声音激动得变了调,“你听!你仔细听!这声音……这声音里……有水汽!”
赵金柱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凑近井口。起初,他只听到那单调的呜咽声。可听了一会儿,他忽然觉得,那声音似乎真的变了。不再是干巴巴的呜咽,而是多了一丝……一丝难以言喻的湿润感?仿佛有清凉的水汽,随着那箫声,一丝丝地从井底弥漫上来,拂过他干裂的嘴唇,钻进他焦渴的喉咙。
“爹……爹!我好像……好像也听到了!”赵金柱惊喜地叫道。
父子俩在井边守了一夜。那箫声时断时续,却始终没有停止。天快亮时,箫声渐渐隐去,但赵老却却像换了个人似的,眼里闪烁着久违的光彩。
“金柱,回家!把家里最后那点豆种拿出来!”赵老却的声音斩钉截铁。
“爹?”赵金柱愣住了,“现在?天这么旱,种下去也是白搭啊!”
“不白搭!”赵老却固执地说,“你爷爷说过,这井里的箫声,是老天爷给咱庄稼人的信使!这声音里带着水汽,是告诉咱,雨……快来了!咱们得赶在雨前,把种子撒下去!”
赵金柱将信将疑,但看着父亲从未有过的坚定,他还是咬牙翻出了家里最后那点珍藏的豆种。父子俩顶着烈日,在龟裂的土地上,艰难地刨开一道道浅沟,将那些承载着最后希望的豆种,一粒一粒地播了下去。村里其他幸存的乡亲们,看着父子俩的举动,都摇头叹息,觉得他们是被旱魔逼疯了。
奇迹,在半个月后发生了。
那天,久违的乌云终于遮住了毒辣的日头。起初只是零星的雨点,敲打着干渴的土地,发出“嗒嗒”的轻响。渐渐地,雨点变得密集,最后化作了瓢泼大雨,尽情地冲刷着这片饱受煎熬的土地。
赵老却站在屋檐下,任凭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浑浊的泪水混着雨水一起流淌。他听着雨声,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夜老井里传来的箫声,那箫声里,果然带着湿润的期盼!
大雨下了三天三宿。干裂的土地贪婪地吮吸着甘霖,龟裂的缝隙慢慢合拢。又过了几天,赵老却家那片播下豆种的土地上,竟然冒出了一层嫩绿的新芽!那绿色,在灰蒙蒙的村子里,显得格外耀眼,格外生机勃勃。
乡亲们都惊呆了,纷纷围到赵老却的地头,看着那片绿油油的豆苗,又看看村东那口枯井,眼里充满了敬畏。
“老却哥……这……这井里的箫声,真的……真的能应验?”有人颤声问道。
赵老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指着那片豆苗,声音洪亮:“应验!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更不会亏待用心听地的庄稼人!这井里的箫声,就是咱庄稼人的‘风雨表’!”
从那以后,村东那口枯井,成了全村人心中的圣地。赵老却成了村里最懂“井箫”的人。他夜夜守在井边,仔细聆听井底传来的箫声。那箫声时高时低,时缓时急,仿佛在用一种独特的语言,诉说着大地的秘密。
赵老却发现,当箫声变得清亮、短促,如同山间溪流跳跃时,便预示着接下来的日子雨水丰沛,适合播种那些喜水的作物,比如水稻;当箫声变得低沉、悠长,带着一种厚重的回响时,则意味着天气会逐渐干旱,需要提前准备耐旱的种子,比如高粱、谷子;而当箫声变得忽高忽低,杂乱无章,甚至带着一丝尖锐时,那便是提醒乡亲们,可能会有虫灾或者风雹,需要提前加固田埂,准备驱虫的草药。
他把这些“井箫”的秘密,毫无保留地教给了儿子赵金柱,也告诉了村里的乡亲们。大家按照“井箫”的指引播种、收割,竟然真的连年获得了好收成。村子渐渐恢复了生机,逃荒的人也陆续回来了。村东那口枯井,虽然依旧没有水,却被乡亲们精心地修缮了一番,井口砌上了新的石条,井边种上了花草,大家亲切地称它为“井箫”。
时光荏苒,赵老却老了,走不动了。听“井箫”的任务,便落在了儿子赵金柱肩上。赵金柱继承了父亲的细心和耐心,他不仅能听出“井箫”预示的旱涝风雨,还能从那细微的变化中,听出更多大地的絮语。他知道,当箫声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时,便是春耕的最佳时机;当箫声里夹杂着果实成熟的甜腻气息时,便是秋收的信号。
有一年,夏天格外闷热,井箫声连续几天都显得沉闷压抑,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杂音。赵金柱眉头紧锁,他召集乡亲们,语气凝重地说:“井箫声不对劲,怕是要有大的洪涝!咱们得赶紧把河边低洼地里的庄稼收了,把田埂再加高加固!”
有些年轻人将信将疑:“金柱叔,这天好好的,太阳这么大,哪来的洪水啊?”
赵金柱指着井口,斩钉截铁:“信我!这井箫传了几代人了,从没出过错!赶紧动手!”
乡亲们虽然半信半疑,但看着赵金柱坚定的眼神,还是行动了起来。大家连夜抢收,加固堤坝。果然,三天后的半夜,上游突降暴雨,山洪暴发,滚滚浊流咆哮而下。因为提前有了准备,村子虽然被淹了一些边缘的田地,但主要的庄稼和房屋都保住了。望着汹涌的洪水,乡亲们对赵石头,对那口神奇的“井箫”,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岁月流转,井箫的故事,像井底传出的箫声一样,在村子里代代相传。它不仅仅是一个关于预知风雨的传说,更成了庄稼人与土地血脉相连的象征。它告诉人们,只要用心去倾听,大地母亲总会以她独特的方式,向她的子民传递着关怀与指引。
又是一个丰收的秋夜,月光如水,洒在村东那口被乡亲们擦拭得干干净净的井箫上。赵金柱的孙子,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娃娃,依偎在爷爷身边,好奇地问:“爷爷,井里真的会吹箫吗?那箫声是什么样的呀?”
赵金柱笑着摸了摸孙子的头,指着那口幽深的古井,声音温和而悠远:“傻孩子,井里哪有人吹箫啊。那是大地在呼吸,是土地在跟我们说话呢。你听……”
祖孙俩静静地坐在井沿边。夜风吹过,井底深处,仿佛又传来那低沉、浑厚、悠远的呜咽声。那声音穿越了百年时光,带着泥土的芬芳,带着丰收的喜悦,带着对未来的期盼,悠悠地飘荡在静谧的夜空里,诉说着人与土地之间,那份永不磨灭的深情与默契。小娃娃眨巴着大眼睛,似懂非懂地听着,那奇异的箫声,如同种子一般,悄悄地落进了他幼小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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