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亦川回到柳树湾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院子里,周正阳和陆昭正带着几个后生,就着灯泡,围着那张巨大的中国地图比比划划,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股亢奋的光。
看到陆亦川进来,陆昭第一个迎了上去,激动地嚷嚷:“亦川哥,成了吧?啥时候办手续?”
陆亦川没说话,径直走到桌边,把那本厚厚的计划书往桌上一放,发出的闷响让所有人的声音都停了。
他拉开一张凳子坐下,拿起桌上的凉茶缸,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像在往下咽火。
“咋了?”周正阳感觉不对劲,推了推眼镜。
“姓钱的,市经贸委的。”陆亦川放下茶缸,声音又干又哑,“他说我们的计划书是冒进,漏洞百出。”
他把钱主任那番话原原本本学了一遍,最后说:“让我们回去,重新做一份报告。把南方三个省,北方五个市,方圆三百公里的水文地质、消费习惯、物流成本,全给他算出来。”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气氛,瞬间被浇得冰冷。
“这……这不是刁难人吗!”陆昭第一个跳了起来,“这得算到猴年马月去!他就是不想给办!”
“他还暗示了,说我们年轻人,光有热情不行,还得会‘办事’。”陆亦川的拳头在桌子下捏得咯吱作响。
“他妈的!”一个后生忍不住骂出了声,“这是管咱们要好处呢!这帮坐办公室的蛀虫!”
周霞从屋里端着饭出来,听到这话,脸色也白了。
屋里屋外,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那场天灾,大家伙儿是拿命在拼。
可现在,别人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把所有人的拼命都堵死在山沟里。
“都别吵。”
江晚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她从屋里走出来,拿起那本被判了死刑的计划书,一页一页翻看,表情很平静。
“他说得对。”江晚忽然开口。
“我们的计划书,确实有很多想当然的地方。水文地质,我们没查。消费习惯,我们靠猜。物流成本,我们只算了大概。”江晚把本子合上,“他提的这些,不是没道理。”
“嫂子,你怎么还帮他说话!”陆昭急了。
“我不是帮他说话。”江晚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我是说,我们不能因为他刁难,就乱了阵脚。更不能顺着他的道,去‘打点’,去送礼。那条路一旦走了,‘金凤凰’就不是‘金凤凰’了,根就烂了。”
她顿了顿,看向陆亦川。
“亦川,你明天再去市里。”
“还去找他?”陆亦川抬起头,眼睛里全是火。
“不找他。”江晚摇头,“你去找个打字社,把他提的那些要求,一条一条,清清楚楚地打出来,形成一份正式的《项目补充材料清单》,然后,你拿着这份清单,去经贸委的收发室,就说你是来提交补充材料申请的。他们收或者不收,你都要让他们盖个章,写上日期。”
“这有啥用?”陆昭不明白。
“这叫留痕。”周正阳的脑子转了过来,镜片后闪过一道光,“咱们把他的要求白纸黑字记下来,再去提交,他就不能再说咱们没去过,也不能否认他提过这些无理的要求。这是证据!”
江晚点了点头,继续安排:“阿昭,你明天去一趟市里邮电局,给省商贸集团的孟处长,发一封电报。”
“发电报?”
“对。内容就写:‘金凤凰’分厂项目已启动,在市级审批环节遇具体政策细节问题,盼省里领导予以指导。不诉苦,不告状,只请示。”江晚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极清晰,“孟处长是聪明人,他一看就懂了。”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这不是低头,这是釜底抽薪。
江晚看向院子里有些垂头丧气的村民,提高了声音:“大家也别闲着!他不是要水文地质资料吗?行!咱们就去搞!村里上年纪的老人,谁没在外面闯过?县里的图书馆、水利站,咱们挨个去问,挨个去抄!他要打仗,咱们就陪他打!看谁耗得过谁!”
这番话,像一把火,重新点燃了所有人的心气。
柳树湾的人,别的没有,就是有股子不服输的韧劲!
第二天,大伙儿分头行动。
陆亦川在经贸委收发室磨了半天,软硬兼施,总算让那个办事员不耐烦地在回执上盖了章。
而陆昭的电报,也顺利地发了出去。
省城,商贸集团大楼。
孟处长看着秘书递上来的电报译文,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具体政策细节问题?”他冷笑一声,把电报纸拍在桌上,“好一个‘具体问题’!”
他亲自扶持的项目,寄予厚望的“凤凰模式”,竟然在下面市里卡住了。
这已经不是一个厂子的事了,这是在打他,在打省商贸集团的脸。
他拿起电话,没有打给市经贸委,而是直接拨通了市府秘书长的办公室。
“老同学,我可听说,你们市里现在的营商环境,有点特别啊。省里重点关注的项目,下去之后,连个响动都没有,是你们市里政策有什么新变化,我们省里不知道吗?”
与此同时,江晚做了另一件事。
她想起了顾老。
她让陆大松托人,辗转打听到了顾老当年一位老战友的联系方式。
那位老首长已经退下来了,但威望还在。
江晚没让陆亦川出面,而是自己,以一个晚辈的身份,给老首长家里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她只字未提生意上的事,只是说起了柳树湾的近况。
说起了那场山洪,说起了全村人怎么把厂子保住,又说起了现在大家憋着一股劲,想把日子过得更好,想把顾老生前念叨的“金凤凰”带出山沟。
她话说得很朴实,却句句都透着一股子不向命运低头的劲儿。
电话那头的老首长静静地听着,末了,只说了一句:“好孩子,有志气。放心,国家的政策是好的,不会让肯干事的人寒心。”
第三天,市经贸委。
钱主任一上班,就被顶头上司叫进了办公室,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他刚灰头土脸地出来,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
是他一个在市府工作的老同学打来的,电话里声音压得很低:“老钱,你最近是不是惹了不该惹的人?市里今天开了个短会,点名批评有些部门‘思想僵化、不作为、破坏营商环境’。还有,我听说,军分区那边都有人打电话来问,说清源县是不是有什么困难,需要部队支援……”
钱主任握着电话,手心全是冷汗,后背的衬衫瞬间就湿透了。
省商贸集团、市府、军分区……
他怎么也想不通,一个山沟沟里的小厂子,怎么能捅到这么多通天的人物!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次不是踢到了石头,是踢到了一块钢板上。
他哆嗦着翻出通讯录,亲自给柳树湾村委会拨去了电话。
电话是陆昭接的。
“喂,你好,请问陆亦川同志在吗?我是市经贸委的小钱啊!”钱主任的声音,热情得像是换了个人,“哎呀,误会,都是误会!上次是我话说重了!那份计划书我们组织专家重新研究过了,写得非常好,非常有前瞻性!你们下午就带上公章,来我办公室,咱们把手续当场就给办了!”
陆亦川下午到经贸委的时候,钱主任亲自在楼下等着,脸上堆满了笑。
盖章,签字,一路绿灯。
走出经贸委大楼,陆亦川手里攥着那几张盖着红章的批文,只觉得比千斤还重。
他没回头,大步流星地走了。
这场仗,不是赢在金钱,也不是赢在权力。
是赢在,他们从没想过要走那条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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