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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风云五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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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集:孝公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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栎阳夜话

秦孝公三年的冬夜,栎阳的雪下得正紧。

偏殿的烛火摇曳,映着案上堆叠的竹简。秦孝公嬴渠梁攥着一卷河西之战的败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竹简上的墨迹仿佛还带着血腥气,二十年前父亲秦献公被魏军射中膑骨的旧伤,像一道无法愈合的疤,刻在每一个秦人的心头。他打了个寒噤,将身上的狐裘裹得更紧些,恍惚间竟伏在案上睡着了。

梦里是漫天的旌旗。

黑色的“秦”字旗如潮水般涌出函谷关,铁甲铿锵声震得大地发颤。他立于战车之上,腰间佩剑的穗子随风飘动。前方,河西之地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阴晋古城的城楼在烟尘中若隐若现。魏军的旗帜像被狂风撕扯的破布,在秦军的冲击下节节败退。他听见士兵们嘶吼着“收复河西”,那声音里有祖辈的屈辱,更有压抑了百年的愤懑。

忽然,鼓乐声起。

函谷关外的空地上,列国诸侯穿着锦绣朝服,按爵位高低排列整齐。魏王低着头,双手捧着河西地图递过来,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韩王、赵王、齐王……一个个曾经嘲讽秦国是“西陲蛮夷”的君主,此刻都垂着眼帘,齐声高呼“吾皇万岁”。渭水岸边的百姓们欢呼着,将粟米和布帛抛向空中,红色的绸带缠在战车的轮轴上,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哈哈……”嬴渠梁忍不住笑出声来,猛地睁开眼,烛火在眼前晃了晃,才发觉是场梦。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一轮满月悬在天际,清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像铺了层薄薄的霜。案上的铜爵还剩半杯残酒,他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方才梦里的景象仍在眼前晃动。他起身推开殿门,冷冽的空气涌进来,带着雪后特有的清冽。

“备车,去五羊皮馆附近。”他对守在门外的内侍说。

内侍愣了一下,五羊皮馆那边住的多是商旅,哪有君上深夜造访的道理?但他不敢多问,躬身应了声“诺”。

马车碾过积雪,发出“咯吱”的轻响。栎阳的街道在月色下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巡夜士兵甲胄碰撞的声音。路过南门时,嬴渠梁掀起车帘,看见那棵老槐树下空荡荡的,想起前几日卫鞅在这里徙木立信,五十金的秦半两在残阳下晃眼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

卫鞅的住处很简陋,是个带小院的土坯房,院墙是用夯土筑的,墙角还堆着几捆未拆的竹简。嬴渠梁让车夫在巷口等候,自己推开虚掩的院门,听见屋里传来翻动竹简的声音。

“是君上?”卫鞅的声音带着几分惊讶,随即脚步声响起,门被拉开,他身上还穿着粗布襦裙,头发用一根木簪束着,见了嬴渠梁,连忙躬身行礼,“不知君上深夜到访,臣未曾远迎。”

“不必多礼,”嬴渠梁迈步进屋,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河西地图,图上用朱砂标着密密麻麻的记号,“孤睡不着,想找你喝杯酒。”

卫鞅连忙取来两个铜爵,又从墙角的陶罐里倒出酒来。酒液呈琥珀色,带着淡淡的黍米香——这是秦地特有的米酒,不如魏酒醇厚,却多了几分烈气。

“尝尝,”嬴渠梁端起爵,与卫鞅碰了一下,“这是去年新酿的,用的是《垦草令》推行后,商於之地收的新黍。”

卫鞅饮了一口,酒液滑过喉咙,带着暖意散开。他放下爵,看着嬴渠梁:“君上深夜前来,莫非有心事?”

嬴渠梁望着窗外的月亮,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孤方才做了个梦。”他把梦里东出函谷、诸侯朝拜的景象说了一遍,说到激动处,双手在空中比划着,“你说,那样的日子,能等到吗?”

卫鞅的目光落在墙上的地图上,指尖轻轻点着阴晋的位置:“君上,臣第一次见您时就说过,不出十年,秦可东出。如今新法推行已近三年,商於之地的荒地开了千顷,军中像黑坨子那样想靠军功改变命运的士兵,越来越多了。”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坚定,“只要君臣同心,别说收复河西,便是称霸诸侯,也并非难事。”

嬴渠梁看着卫鞅,这个从魏国来的年轻人,脸上总带着一股执拗的锐气。初见时,他论帝道、谈王道,自己听得昏昏欲睡,可当他指着地图说“强国者务在耕战”时,自己分明从他眼里看到了火焰。这几年,他顶着甘龙、公子虔的压力,把一条条新法推行下去,渭水边的争执、朝堂上的诘问、街头的谣言……他都扛了下来,脊梁从未弯过。

“卫鞅,”嬴渠梁忽然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粗糙,带着常年握剑的厚茧,“孤知道,变法不易。那些老世族骂你是魏来的食客,骂你断了他们的根,可孤心里清楚,你是在给秦国刨出一条活路。”他举起铜爵,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等秦国真的强大了,等孤实现了梦里的景象,这天下,孤与你共享。”

卫鞅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震惊。共享天下?这四个字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像惊雷滚过。他想起三年前在安邑,公子卬嗤笑“西陲蛮夷也配求贤”;想起在稷下学宫,齐人模仿秦音的嘲笑声;想起初到栎阳时,邻桌老秦人骂粮税太重的抱怨。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磨损的竹简,正是老师李悝留下的《法经》,边角已经被摩挲得发亮。

“臣不敢奢望共享天下,”卫鞅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举起爵,酒液晃出了几滴,落在地上晕开小小的湿痕,“臣只求能亲眼看到,秦军东出函谷,河西之地插上秦旗;看到列国使者带着贡品来栎阳,再也不敢嘲笑秦音如鸟叫;看到老秦人能吃饱穿暖,不用再羡慕戎人的日子。”他深吸一口气,将酒一饮而尽,“若能如此,臣死而无憾。”

嬴渠梁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忽然笑了。他抬手拍了拍卫鞅的肩膀,力道不轻,带着一股信任的暖意:“好,那我们就一起等着这一天。”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饮着。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将两个身影拉得很长,映在堆着竹简的案上,映在标着疆土的地图上,也映在这个正从沉睡中苏醒的国家的骨血里。

远处传来鸡鸣声,天快亮了。嬴渠梁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卫鞅:“明日朝会,孤要宣布一件事——升你为大良造,总领国政。”

卫鞅怔住了,大良造是秦国最高的爵位,非公族不得任。他望着嬴渠梁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法经》,指尖轻轻拂过“法行于乱世,方见真章”那行字,眼眶又热了起来。

窗外的月亮渐渐西斜,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卫鞅走到墙边,对着河西地图,缓缓地、郑重地行了一礼。他知道,前路还有无数坎坷,甘龙的暗棋、公子虔的怒火、列国的觊觎……但只要君心似月,哪怕前路如棘,他也愿意踏过去。

因为他和那个站在雪夜里的君主,都等着同一个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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