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城医科大附院广场，暮色四合。那半截铁砣深嵌在水泥地的蛛网裂痕中央，如同大地被强行撕开的伤疤。嗡鸣声低沉、绵长，如同地层深处痛苦而倔强的呻吟，穿透傍晚的喧嚣，清晰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更沉沉地压进心底。
短暂的死寂，如同暴风雨前被强行抽空的空气。
“骨头……是我们的骨头在响啊！”那个手臂打着石膏的中年男人，嘶哑的哭喊如同点燃引信的火星。广场上，数百双被生活磨砺得麻木的眼睛，在嗡鸣声的共振下，瞬间被点燃！悲愤、屈辱、积压了太久的绝望，如同被压抑的熔岩找到了喷发的裂口！
“滨投！还我丈夫的命！”
“抽我爹的骨髓！你们这群畜生！”
“血债血偿！”
声浪不再是堵路时的沉默对抗，而是火山喷发般的怒吼！人群不再是被动地拦在门口，而是如同决堤的洪流，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猛地向内冲击！警察组成的人墙瞬间被冲得摇摇欲坠！闪光灯疯狂闪烁，记者的话筒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拼命伸向那些悲愤欲绝的面孔！
“拦住他们！维持秩序！”现场指挥的警官声嘶力竭，额头青筋暴跳。但秩序？在铁砣砸出的深坑前，在持续不断的、如同控诉般的嗡鸣声中，秩序早已被碾碎！愤怒的工人、悲痛的家属，用身体撞开阻拦，冲向急诊大楼！他们要答案！要那个高高在上的滨投，给一个交代！
病房内，寒风裹挟着楼下震天的怒吼倒灌而入，吹得窗帘猎猎作响，也吹散了浓重的血腥味，带来一股冰冷的、混杂着尘土和硝烟气息的喧嚣。
威廉扑在破碎的窗边，俯视着楼下广场上那如同沸腾油锅般的混乱景象。他英俊的脸庞第一次彻底失去了所有血色，如同被刷上了一层惨白的石灰。镜片后的瞳孔剧烈收缩，映照着楼下攒动的人头、闪烁的警灯、疯狂亮起的闪光灯，以及那个如同耻辱烙印般嵌在广场中央、仍在嗡鸣震颤的铁砣！
规则？法律？程序？
在这一刻，被那块沾满血泥的“废铁”砸得粉碎！
他精心构筑的、冰冷的、用以隔绝底层喧嚣的壁垒，被这野蛮的、不顾一切的冲击彻底撕开！滨投的“规则”，第一次被赤裸裸地暴露在公众视野之下，接受着最原始、最汹涌的愤怒审判！
巨大的冰冷感，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刺入威廉的心脏。他猛地回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被彻底冒犯的、混合着震惊和暴怒的火焰，死死钉在跪倒在地、剧烈咳血的林小山身上！
“你……你这个疯子！”威廉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优雅和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刻骨的怨毒，“你以为这样就能毁了滨投？毁了规则？你砸碎的，只是你自己的生路！你煽动的，不过是一群无知暴民的骚乱！代价……是你和这些蠢货的命！”
林小山沾满血污的脸埋在冰冷的地砖上，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暗红的血沫，身体因剧痛而剧烈抽搐。但听到威廉的话，他却极其极其艰难地抬起头。断裂的肋骨让他无法挺直脊梁，只能以一种近乎匍匐的姿态，仰视着那个站在窗边、如同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般的精英。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疯狂，只有一片被血与火淬炼后的、近乎残忍的平静。嘴角咧开，沾着血沫，扯出一个如同厉鬼般的、无声的笑意。
“命？”林小山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胸腔的剧痛，却清晰地穿透了楼下的喧嚣和病房的寒风，“……滨投……抽工人的骨髓……喂怪物的时候……想过……他们的命吗？”
“你们……用法律……当擦血布……的时候……想过……我们……这些……蝼蚁的命吗？”
“现在……怕了？”
“怕……这口……被你们……踩在泥里的……骨头……熬出来的……血汗气……熏着……你们……金玉满堂的……天……了？”
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向威廉最后的傲慢！威廉的脸瞬间扭曲，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几乎要将林小山洞穿！
就在这时！
“威廉先生！”一个穿着“盛德安泰”制服、气息精悍的男人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病房门口，无视混乱的场面，快步走到威廉身边，压低声音急促道，“舆情监控显示，现场画面和‘铁砣坠楼’视频已在全网疯传！‘工人骨髓’、‘滨投血晶’、‘0451粮库’等关键词正在热搜榜急速攀升！多家主流媒体正在核实信息！舆情……已经彻底失控！‘磐石’团队建议，您必须立刻离开现场！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无比清晰。滨投精心构筑的信息壁垒，被这块从天而降的铁砣砸得粉碎！舆论的沸油，已经泼向了滨投这座金碧辉煌的大厦！
威廉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猛地转头看向窗外，楼下广场上，无数手机屏幕亮起的光芒如同繁星，正对着他所在的窗口！那些镜头，如同无数双愤怒的眼睛，穿透了玻璃的碎片，死死锁定了他！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被剥去所有光环和伪装，赤裸裸地暴露在公众愤怒之下的……恐惧！
“走！”威廉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不再看林小山，不再看病房里任何一个人，转身就要离开这个让他精心设计的局面彻底失控的旋涡中心！
“拦住他！”陈飞炸雷般的嘶吼响起！他沾满血污的手死死攥着那个数据盘，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炭球，“不能让他走！他是滨投的老板！血债的元凶！”
老周和几个工人怒吼着扑上！但威廉身后的两名保镖反应更快，如同两道黑色的闪电，瞬间挡在威廉身前，冰冷的甩棍带着破风声狠狠砸向扑来的工人！
“砰！”“啊！”
一名工人被砸中肩膀，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混乱再起！
威廉在保镖的护卫下，脚步急促地冲向病房门口，试图强行突围！
“威廉！”林小山嘶哑的声音如同附骨之蛆，再次响起！他沾满血泥的手死死抠着冰冷的地砖，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威廉仓惶的背影上，“……滨投的天平……你……称金称银……”
“……”
“今天……”
“……”
“让这滨江的天……”
“……”
“也听听……”
“……”
“工人的骨头……”
“……”
“到底……值……几……两……金——！！！”
吼声用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和喷涌的血沫！但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威廉的心头，更透过破碎的窗户，狠狠砸向楼下沸腾的广场！
“值几两金——！”
“滨投！给我们个说法！”
“威廉！滚出来！”
楼下的怒吼声瞬间被点燃到了顶点！人群如同愤怒的潮水，不顾一切地冲击着警察的防线，朝着急诊大楼入口疯狂涌来！闪光灯连成一片刺目的光海！
威廉的脚步在病房门口猛地顿住！保镖的阻拦挡住了工人，却挡不住那如同尸质般汹涌而来的、带着血腥味的滔天怒意！更挡不住那些穿透空间、死死锁定在他身上的、无数道冰冷的镜头！
他英俊的脸庞因巨大的压力和愤怒而扭曲，精心打理的发丝被寒风吹乱，昂贵的羊绒大衣上沾着不知是谁溅上的血点。他缓缓地、极其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目光，越过混乱的病房，越过保镖的肩膀，越过那些布满血污和愤怒的脸，最终……落在了那个依旧跪在冰冷地砖上、浑身浴血、如同风中残烛却死死盯着他的林小山身上。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审视，没有了居高临下的嘲弄，只剩下一种……被彻底逼入绝境的、混合着巨大惊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狼狈的……疯狂！
他沾着雪白手套的手，极其极其缓慢地抬起，指向林小山。动作依旧带着一丝残留的优雅，却因指尖的微微颤抖而显得无比僵硬。
“林小山……”威廉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刻骨的怨毒和一种被彻底撕下伪装的歇斯底里，“……你赢了……这一局……”
“……”
“但……”
“……”
“游戏……”
“……”
“才刚刚开始！”
“……”
“滨投的根基……”
“……”
“不是你……”
“……”
“和这群……暴民……”
“……”
“能……撼动的！”
“……”
“我们……”
“……”
“走着瞧！”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在保镖的拼死护卫下，撞开门口试图阻拦的工人，身影消失在混乱的走廊尽头。
病房内，寒风依旧呼啸。
林小山布满血污的脸上，那抹狰狞的笑意缓缓敛去。巨大的脱力感和剧痛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向前栽倒下去。
“山哥！”老周和陈飞目眦欲裂，扑上去死死扶住他瘫软的身体。
楼下，广场的怒吼声、警笛声、闪光灯的咔嚓声……汇成一片巨大的、混乱的喧嚣。
那半截深嵌在地面的铁砣，嗡鸣声渐渐低沉，却并未停止。
如同……
一颗……
被强行按入沸油中的……
……
金豆……
……
溅起的……
……
第一滴……
……
滚烫的……
……
油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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