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城的这场风暴，远未止息。铁砣砸穿的，并非滨投大厦光鲜的幕墙，而是遮掩住这座城市真正规则的血肉帷幔。当舆论的狂潮被强力约束暂时锁回信息的深谷，当聚集在滨投大厦下的人群被疏散、警告、宵禁隔开，滨投这头受伤的巨兽，其报复的獠牙才真正显露出来。
滨投集团庞大的法务机器轰然启动，其力度远超威廉在会议室的咆哮。不是一张起诉状，而是如同天女散花般洒向全国的数百封律师函！每一个在铁砣坠楼视频传播链上稍具影响力的自媒体账号、每一个对滨投发出尖锐质疑的独立评论人、甚至一些敢于跟进报道的边缘媒体，都收到了措辞严厉、盖着红章的函件。罪名大同小异：侵犯名誉权，涉嫌诽谤，情节严重将依法追究刑责。
同时，一组组精心剪辑、刻意截取片段、配以“专家”解读和煽动性旁白的“辟谣”视频，如同病毒般被推送进主流渠道和下沉市场。
“铁砣坠楼？安全事故频发的工地一角罢了！工人激动心情可以理解，但事实需要核查！”
“所谓血晶？那是国外敌对势力抹黑我民族医药崛起的阴谋论！滨投投入巨资研发造福全人类的生物科技！”
“林小山？一个卷入商业泄密案，已被警方重点调查的嫌疑人！所谓的受伤，是其同伙为干扰调查自导自演的苦肉计！请看相关人证证词片段……”
滨投庞大的公关预算和长期编织的无形网络开始显威。一些平日里以“敢言”着称的大V悄然删博，话题热度被强行冷却。资本控制下的信息场域，“真实”可以被塑形，被覆盖，被混淆。公众的愤怒如同砸向厚厚棉花的拳头，被悄无声息地吸收、消解、转向。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开始在那些被分割包围的人群中间蔓延——铁砣砸出深坑，但冰山更大的主体，正隐藏在水面之下，带着令人窒息的冰冷压力。
滨投的反击并未止步于舆论战场。
滨城医科大附院，特殊隔离病房外。
“不好意思，我们是滨江联合执法组（工商\/税务\/消防\/劳动监察）。接到重要线报，怀疑该病患林小山名下产业及个人存在严重违法经营、偷逃税款、非法用工、以及重大消防隐患！请配合调查！”
一名穿着制服、表情冰冷的中年男子堵在病房门口，亮出一份盖有数个部门大印的联合检查通知单。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制服笔挺、面无表情的人。那份通知单上冰冷的红章，像是一把把悬在头顶的铡刀。目标非常明确——病房里的林母，或者，她身边那个藏着秘密的硬盘。
“我……我儿子……”林母被这阵势吓住了，颤抖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惧。她听不懂那些复杂的罪名，但她听懂了这些人冰冷语气里的威胁和不容置疑。
走廊不远处，陈飞和几个工人代表被另一队“安全检查组”的人拦住，正在进行着“例行”的盘问。对方似乎只是“例行公事”，问得很细，语气很“平和”，但每一个问题和眼神，都像在细细搜寻猎物的鬣狗，那种无形的束缚让人动弹不得。
“你们干什么？这里是医院！里面有危重病人！”陈飞梗着脖子想挤出人墙，却被人高马大的“安全员”礼貌但坚决地推回。他急得眼睛通红，拳头捏得咯吱响，死死盯着病房门口那群人，尤其是为首那个一脸“公事公办”模样的中年人。他认得那号人，是滨投系统里专门处理“脏活”的一条恶犬！
硬盘就在床头柜上，在林母触手可及的地方。隔着病房门上狭窄的玻璃窗，陈飞甚至能看到那中年人扫向硬盘位置的冰冷视线！对方的目标，昭然若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电梯“叮”一声响。
一位穿着深灰色西服、气质干练沉稳的男士，在两个穿着得体便装、眼神锐利的年轻人陪同下，径直走向病房区域。他步伐不快，但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刘主任？这么兴师动众，是医院出了什么大事需要多部门联合执法？”灰西服男人声音不高，却如同带着某种穿透力，清晰地在走廊里响起。他目光扫过堵在病房门口的那群人，最后落在那名领头的中年人身上，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堵门的中年人脸色微微一僵，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慌乱，显然认出了来人：“是……是市府办公室的谭处长？您怎么……我们这是依法检查，接到可靠举报……”
“可靠举报？”谭处长似笑非笑地走近一步，目光锐利如刀，“是哪位领导签批的联合执法令？现在林小山同志是受社会高度关注的当事人，也是重伤濒危的病人。你们这种阵仗冲到病房来执哪门子的法？是调查病人偷税漏税，还是搜查他呼吸机的安全隐患？”
他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连珠炮般的诘问让那中年人额角瞬间渗出细汗：“不……不是……谭处您误会了……我们主要是想联系家属……”
“联系家属需要带着消防、税务堵在危重病房门口？需不需要我马上打电话给张副市长，核实一下今天的联合执法许可？”谭处长声音冷了一分，从西装内袋拿出手机作势欲拨。
“别别别！谭处！”中年人脸色彻底变了，急忙摆手，“小事！可能是程序上有点小误会！我们马上走！马上就走！”他几乎是狼狈地挥挥手，带着那七八个人转身就走，脚步仓促而慌乱。他们是滨投的刀，但这把刀，显然还不敢轻易砍向更高层明确投下关注的影子。
陈飞等人被围住的人群也瞬间松懈下来。“安全检查组”的人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声交流几句，也迅速撤开。
“没事了，老人家。安心照顾病人，注意安全。”谭处长对着惊魂未定的林母微微颔首，语气温和。他的目光似无意，又似有意地在林母身边扫过。他的视线并未在床头柜的硬盘上多停留一秒，但那沉稳的目光掠过时，林母和陈飞紧绷的心弦都莫名地松了一刹那。仿佛那不是一个硬盘，而是一个被某种更高意志短暂标定和庇护的器物。
谭处长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对陈飞等人微微点头示意，便带着人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陈飞后背一层冷汗。他死死抓住病房门框，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巨大的危机刚刚擦肩而过，那种后怕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脊椎。但他看着病床上毫无声息的山哥，和惊魂未定、守着硬盘像守着儿子最后心跳的老母亲，一股更加沉重的东西压在了他的胸口。这个硬盘，放在这里，就是个随时会爆的炸弹！它不能成为敌人瞄准林母和山哥的靶心！
必须转移！必须送到能真正发挥它威力、同时保护住源头的地方！
夜色下的滨城，表面恢复了秩序的死寂。但暗流在更深的地方汇聚、汹涌。
滨投集团地下监控中心，巨大的屏幕墙分割成数十个小块。威廉叼着一根并未点燃的古巴雪茄，站在屏幕墙前。屏幕上快速切换着模糊的路况监控、小区出入口、医院附近街道、码头仓库区……
“谭定邦……”威廉冷峻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眼中寒光更甚，“果然下水了。看来他们以为找到了一艘能破开风浪的‘新船’。”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威廉先生，”技术主管紧张地汇报，“目标硬盘最后一次确认位置仍在医院病房。但……对方可能会转移，我们尝试的所有植入追踪方案都被一种特殊的加密阻挡失效……对方有高手！”
“高手？一群泥腿子？呵，看来我们‘朋友’的手，伸得确实不短。”威廉冷哼一声，“盯紧所有通道出口！尤其重点关注陈飞、以及所有与林小山关系密切的核心人物！那个硬盘，绝不能离开滨城！必要时……”他镜片后的目光危险地眯了起来，“……让它物理性‘消失’！执行‘沉锚’计划第二步。”
“是！”指令被迅速下达。
与此同时，滨城东郊一处隐蔽的私人码头仓库。
废弃的仓库内部被临时改造成了一个忙碌而紧张的指挥节点。十几个屏幕前，一群技术人员戴着耳机，十指如飞地敲击着键盘，空气里弥漫着硝烟与机油混合的味道（来自附近修船厂），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紧张。
老吴和老谢站在中央，眉头紧锁。他们面前的大屏幕上，清晰地分割着医院周边数公里内的实时监控图像、交通状态图、甚至包括警方内部的部分布防调度信息流。滨投在动，市府谭定邦代表的某些力量在动，暗地里另一股属于他们这边、由无数微小个体联结起来的力量也在艰难地运转。
“滨投疯了，到处布控，像一张铁网。”老谢盯着交通图上密密麻麻闪烁的红色标记点（代表可疑监测），脸色凝重，“尤其是火车站、客运中心、高速公路出口，简直是重兵把守！谭处长那边送人出来的压力很大，他们的官方身份在这种极端情境下反而成了软肋，目标太明显。”
老吴的目光则落在旁边一个闪烁着特殊加密符文的卫星影像图上，一条代表信号路由的蓝线艰难地在监控红点的缝隙中蜿蜒：“硬盘是终极罪证，但也是个烫手山芋。落在某些人手里不一定有用，反而可能害了小林母子。我们的路，只能走那些‘看不见’的地方。”
“那就必须用滨投都想不到的人！”一个低沉的、带着一丝烟嗓的声音响起。是王大锤。他换上了一身不知哪里弄来的、略显油腻的快递公司制服，头上的鸭舌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饱经风霜的脸。只有那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灼热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老吴和老谢。“俺们下力气的兄弟，上不了台面，但滨城的大街小巷、犄角旮旯，哪条道儿上的门往哪边开，哪根管子通哪片地沟，俺们比警察还清楚！”
“大锤……”老吴看向他。
“交给俺！”王大锤瓮声瓮气地说，粗糙的大手拍着自己的胸口，仿佛在宣誓。“俺这条命是山哥拼着命捞回来的！俺爹当年被黑矿塌方压死的时候，就盼着有人能出来说句公道话！现在，老天爷把这说公道话的东西交到俺们手里了，俺死也得把它送出去！你们给俺个方向，剩下的，俺们有脚，有命，还有滨城地下这帮老兄弟死不了的信义！”
他身后，几个同样穿着普通工装或脏污外套的汉子，沉默地点头，眼神和王大锤一样，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他们是滨城最底层的脉络，是滨投那种光鲜巨兽永远不屑、也无从彻底掌控的“地气”。
时间一分一秒在焦灼中爬行。
凌晨三点十五分。
医院后侧临近垃圾处理站的僻静巷道深处。浓重的消毒水味混合着夜晚湿冷的霉气。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小型医疗废弃物转运车停在巷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王大锤压低帽檐，佝偻着背，像每一个凌晨赶工的清洁工。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油布包裹的饭盒——里面，是经过物理伪装和多重加密处理的移动硬盘。
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人影无声地从医院侧门闪出，飞快地走到转运车旁，对王大锤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是内应！硬盘已被安全取出！
王大锤将饭盒塞进那人怀里，动作飞快地交接。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快得甚至来不及看清彼此的面容。
心跳如同擂鼓。成败就在瞬间！
饭盒落入对方手中！
就在这时！
“咻——嘭！！！”
一声沉闷的异响！不是枪声，更像是某种高速撞击的声音！紧接着是灯泡玻璃碎裂坠地的脆响！
靠近医院围墙的那盏昏暗的路灯，应声熄灭！玻璃碎片哗啦洒落一地！整个交接点瞬间陷入更深的黑暗！
巷口方向，传来引擎粗暴启动的轰鸣！一辆黑色的无牌SUV如同地狱钻出的猎豹，车灯骤然点亮，刺眼的光柱如同巨兽睁开狞恶的双目，毫不留情地撕破巷道的黑暗，精准无比、猝不及防地狠狠照在刚刚完成交接的两人身上！
光芒刺目！两道人影在强光下骤然暴露！如同被钉在舞台上的猎物！其中一人手中紧握的，正是那个油布包裹的饭盒！
强光炫目的瞬间，时间仿佛被冻结。王大锤只看到光柱尽头，那辆SUV的车窗迅速放下，一个黑洞洞的东西伸了出来……
没有枪焰！只有冰冷的反光！
“趴下——！”王大锤的嘶吼淹没在引擎的咆哮中！他用尽全力扑向拿着饭盒的兄弟！
然而，晚了！
“啵！”
一种极其怪异、沉闷，如同装满水的气泡破裂般的轻微声响！
没有硝烟！
饭盒中央，瞬间出现了一个边缘极其光滑、带着高温灼烧痕迹的圆孔！
穿透了油布、穿透了饭盒的塑料外壳、精准无比地贯穿了其中的金属物体！
饭盒在强大的动能冲击下脱手飞出，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又重重落地！包裹的油布散开，变了形的廉价塑料饭盒裂成两半。
里面那个伪装过的移动硬盘……
被某种能量高度集中的装置……
精准……
贯穿！
洞口周围……
能看到……
被灼烧、熔化的电路……
和……
细微飘起的……
带着焦糊……
和……
毁灭气息的……
青烟……
硬盘……
毁了？
拿着饭盒的清洁工内应僵立在原地，在SUV刺目的强光里，成为一个剪影，似乎连惊骇的表情都凝固了。王大锤扑过来的身形也停滞在半途。
黑暗的SUV车窗口，那冰冷的装置似乎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
冰冷的杀意弥漫，下一瞬，会锁定谁？
冰冷的恐惧感顺着脊柱瞬间蔓延至全身每一个毛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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