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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谋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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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流影乱·盐场浮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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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古塔临时行轩。

这处临时征用的宅邸虽比驿站宽敞些,但依旧透着边陲的粗粝与寒意。炉火刚刚生起,驱散着屋内刺骨的冷气,穆之等人正在整理行装,梳理驿站血案的线索,门外便传来了急促的通报。

“大人,宁古塔将军,齐怀远将军求见!”

穆之眉峰微蹙。他们刚到,这位戍边大将便闻风而至,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他整了整衣袍,沉声道:“有请。”

齐怀远将军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年约四旬,身材魁梧,面容刚毅,一身戎装沾着未化的雪粒,风尘仆仆。他目光如电,扫过屋内众人,最后落在穆之身上,抱拳行礼,声音洪亮:“穆大人!久仰巡察使之名!末将齐怀远,戍守宁古塔。听闻大人莅临,特来拜会!大人一路辛苦,可还安顿得下?”

“有劳齐将军挂念。”穆之还礼,语气平静无波,“将军军务繁忙,亲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齐怀远脸上露出一丝忧色,叹息道:“实不相瞒,大人来得正是时候,却也…唉,宁古塔近日不太平!就在今晨,墨池盐场那边出了大事!盐监官赵德禄赵大人…被发现淹死在盐卤池里了!”

“盐监官?”穆之眼神一凝。盐场是流放之地的重要命脉,盐监官负责管理流犯劳役、监督盐产,位置虽不高,却极为关键。淹死在盐卤池?

“正是!”齐怀远沉痛道,“初步勘查,像是赵大人昨夜饮酒过量,失足跌入池中溺亡。盐卤池水咸苦且深,又是深夜无人…唉,赵大人虽有些贪杯,但一向尽职尽责,真是可惜了!盐场那边人心惶惶,流犯们也议论纷纷。末将已命人封锁现场,只是…此事发生在大人刚到的当口,未免晦气,也怕影响大人查案。”

穆之心中冷笑。一个负责管理流犯的关键官员突然死亡,齐怀远第一时间不是请求协助深查,而是强调“意外”和“晦气”,甚至隐隐有让他不必插手之意。这态度,本身就透着不寻常。

“职责所在,何谈晦气。”穆之声音转冷,“盐监官乃朝廷命官,身死盐场,无论是否意外,都需详查以正视听,安人心,明法度!请将军带路,我等即刻前往墨池盐场!”

齐怀远脸色微微一僵,随即恢复如常,点头道:“穆大人秉公执法,末将佩服!请随我来!”

墨池盐场。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咸涩刺鼻的气息扑面而来。眼前是一片广袤的、被冻结的灰白色盐田,如同死寂的冰湖。巨大的盐卤池如同一个个墨绿色的深潭,在惨淡的天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池边结着厚厚的盐霜,踩上去嘎吱作响。远处,是被风雪笼罩的连绵工棚,隐约可见衣衫褴褛、带着镣铐的流犯在军士皮鞭的驱赶下,麻木地劳作着。整个盐场笼罩在一种沉重、压抑、绝望的氛围之中。

盐监官赵德禄的尸体已被打捞上来,停放在池边一处避风的棚屋内。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官袍,浑身湿透,皮肤被高浓度的盐卤泡得发白发皱,口鼻处残留着干涸的盐渍,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咸腥与酒气混合的怪味。

“大人请看,”齐怀远指着一旁地上散落的酒壶碎片和一只油腻的烧鸡骨架,“赵大人昨夜当值,据守卫说,他独自在值房内饮酒,后来便没再出来。今早换班的杂役发现值房门开着,酒壶碎了,人却不见了,最后在池里找到了…唉,定是喝多了,出来透气时不慎跌入池中。”

慕婉儿已蹲在尸体旁开始初步检验。她戴上薄皮手套,仔细检查赵德禄的头面部、口鼻、颈部、四肢。她秀眉微蹙,重点检查了死者口鼻处的泡沫和吸入物,又轻轻按压其胸腹部。接着,她仔细翻看死者的手掌、指甲缝,最后,目光落在了死者的后颈发际线下方。

“师兄,”慕婉儿抬起头,清冷的声音响起,“死者确系溺亡,口鼻有蕈状泡沫,呼吸道内有盐卤水吸入,符合生前入水特征。但…”

她顿了顿,指向死者后颈一处极不显眼的位置,“此处有一细小针孔,周围有轻微红肿,但被头发和衣领遮盖,若非细查极难发现。针孔位置隐蔽,绝非意外擦碰所致。”

“针孔?”齐怀远脸色一变,“莫非…是蚊虫叮咬?”

“不像。”慕婉儿语气肯定,“蚊虫叮咬多呈丘疹,此针孔细直,边缘整齐,更像是…人为刺入的注射点。而且,死者身上酒气虽重,但胃内残留物不多,呕吐物也极少,与其‘醉酒过量’的表象不符。”

穆之立刻明白了关键:“酒气是障眼法?针孔是给药途径?婉儿,能否确定是何药物?”

“需要进一步剖验,但结合死者无明显挣扎外伤、现场无搏斗痕迹、且迅速溺亡的情况推断,”慕婉儿目光锐利,“极可能是某种强效迷药或肌松剂!凶手先以药物令其失去行动能力,再将其投入池中,伪装成醉酒失足!”

齐怀远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这…竟有如此歹毒手段?何人敢在盐场行凶?”

穆之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如同鹰隼,开始扫视整个“案发现场”——赵德禄的值房和盐卤池周边。

值房内一片狼藉:桌椅歪斜,酒壶碎片满地,烧鸡骨头散落,酒液浸湿了地面,散发着浓烈的劣质酒气。一切都指向一场放纵的“醉酒现场”。

然而,阿尔忒弥斯如同幽灵般在值房内无声移动。她的银眸扫过地面酒渍的泼洒形状、桌椅翻倒的角度、碎片散落的轨迹…最终,她停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木柜旁,蹲下身,指尖在柜脚内侧的缝隙处轻轻一探,捻起一小撮极其细微的、几乎与灰尘融为一体的白色粉末。她迅速用素绢包好。

“迷药残留?”穆之低声问。

阿尔忒弥斯微微颔首:“可能性极大。泼洒的酒液冲散了大部分痕迹,但这缝隙处可能残留了未完全溶解的药粉。”

与此同时,王景明也没闲着。他混在围观的人群里(主要是盐场小吏、杂役和远处的流犯),竖起耳朵,捕捉着零碎的议论,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他注意到一个穿着低级吏员服饰、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沈唯。沈唯是盐场的仓管小吏,此刻正一脸惊惧和悲痛,向周围人低声诉说着赵大人平时如何“勤勉”、“严厉”,如何“体恤下属”(流犯)云云。但王景明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与其哀伤表情极不相符的平静,甚至…一丝如释重负?

“大人,”王景明凑到穆之身边,压低声音,“那个叫沈唯的仓管小吏,有点意思。嘴上哭丧,眼神却稳得很,像是…在演戏?”

穆之的目光立刻锁定了沈唯。此人面相普通,毫无特色,是那种扔进人堆就找不到的类型。但正是这种“平凡”,往往是最好的伪装。

“东野,带人暗中盯住这个沈唯。婉儿,立刻对针孔周围组织和胃内容物进行深入检验。阿尔忒弥斯,继续搜索值房及沈唯可能接触的区域。景明,想办法探探沈唯的底细,特别是他近期的行踪和接触的人。”

调查迅速展开。在慕婉儿紧张的检验下,从针孔周围组织提取到了微量的药物残留,初步判断为一种强效的神经抑制剂,能快速导致肌肉松弛和意识模糊,且代谢快,若非专门检测极易遗漏。胃内容物中酒精含量并不算特别高,远未达到致人昏迷失足的程度。

阿尔忒弥斯在王景明的“引导”下,重点搜查了沈唯在盐场的住处兼办公小间。沈唯表现得极为配合,甚至主动打开柜门、抽屉。表面上看,房间整洁朴素,毫无异常。但当阿尔忒弥斯检查沈唯书桌上一块常用的普通墨条时,她的指尖在墨条底部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轻轻一按——一块薄薄的夹层弹开!里面赫然藏着一张折叠得极小的、边缘被烧焦的纸条残片!纸上用一种奇特的密文写着几行小字,其中两个词格外刺眼:“鸩羽”(显然指代所用的迷药)和“影鬼”!

“影鬼!” 穆之看着阿尔忒弥斯呈上的残片,眼中寒光暴涨。又是这个组织!这绝非一个普通小吏能接触的东西!

与此同时,王景明也从几个老杂役口中“无意”间打听到:赵大人虽然严厉,但管理公正,盐场产出稳定,流犯虽苦,但怨言相对较少。而沈唯最近似乎手头宽裕了些,还偷偷摸摸去过几次宁古塔镇上不起眼的“黑石酒馆”,与一些不明身份的人有过接触。

盐场小吏沈唯,表面勤恳老实,实则是神秘组织“影密卫”安插在盐场的暗桩,代号未知,直接受命于负责墨池盐场区域的上级——“影鬼”。

目标:除掉刚正不阿、管理严格的盐监官赵德禄。原因有二:

1. 换人操控:赵德禄的存在阻碍了组织对盐场流犯资源的渗透和利用。除掉他,组织便可运作,换上易于操控或腐败的继任者,更方便其暗中行事(如利用流犯进行秘密工程、走私或制造混乱)。

2. 制造恐慌与怨恨:伪装成“醉酒失足”,既可暂时迷惑视线,又能在流犯中制造恐慌和对管理方(军士、新盐监官)的怨恨,埋下动荡的种子,便于组织浑水摸鱼或煽动事端。

手法:

1. 投药: 利用赵德禄好酒的特点,在其酒中或通过其他方式(如针筒)注入强效迷药“鸩羽”,使其迅速丧失行动能力。

2. 伪造现场: 将昏迷的赵德禄移至值房,故意打翻酒壶、弄乱桌椅、留下烧鸡残骸,制造出醉酒失控的假象。

3. 移尸溺毙:趁夜深人静,将昏迷的赵德禄带至盐卤池边,投入池中溺死。

4. 湮迹:小心清理主要痕迹,但因时间仓促或意外(如药粉残留、针孔、纸条未彻底销毁),留下了无法完全抹除的线索。

穆之看着手中那张写着“影鬼”的残片,又望向盐场深处那些在寒风中瑟缩劳作的流犯身影,心中寒意更甚。影密卫的触手不仅伸向了驿站,更深地扎根在了这苦寒之地的核心命脉——盐场。除掉赵德禄,只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换上谁?控制流犯做什么?“影鬼”又在何处?

“拿下沈唯!”穆之的命令冰冷如铁。然而,当东野轩带人扑向沈唯的住处时,早已人去屋空!只有桌上留下一杯尚有余温的粗茶,和一张用炭条写的潦草字条:“迟矣。墨池之下,另有乾坤。影鬼大人…无处不在。”

沈唯,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消失在了宁古塔错综复杂的阴影之中。盐监官之死,撕开了墨池盐场平静表象下的第一道裂口,也让他们更深地踏入了影密卫精心编织的巨网。宁古塔的秘密,远比浮尸更沉重,正缓缓沉向那墨绿色的、深不见底的盐卤池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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