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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谋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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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银丝绕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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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晨光,如同融化的金箔,透过雕花窗棂,细细碎碎地洒落在雪月郡主府静雪轩的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混合着庭院里栀子花初绽的清甜气息,氤氲出一片宁静而慵懒的氛围。长乐宫的腥风血雨、汴河码头的诡谲命案、晋王府的喧嚣喜乐,仿佛都被隔绝在了这高墙之外。

阿月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清丽却依旧带着几分病后苍白的脸庞。乌黑如墨的青丝柔顺地披散在肩头,衬得肌肤愈发白皙。唯有那五缕如同月光凝结而成的银丝,依旧缠绕在鬓角与发间,在晨光下闪烁着清冷而妖异的光泽,如同某种神秘的烙印,无声地诉说着那场生死边缘的蜕变。

阿阮站在她身后,动作轻柔而专注,用一把温润的玉梳,小心翼翼地梳理着那如瀑的长发。她的指尖,尤其避开了那几缕银丝,仿佛那是易碎的琉璃。每一次梳齿滑过发梢,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

“小姐…您今天气色好多了…”阿阮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喜悦,如同怕惊扰了什么。

阿月微微侧头,看着镜中阿阮关切的眼神,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嗯…好多了…”她的声音还有些微的沙哑,却已不复初醒时的虚弱。目光流转间,她看到了镜中映出的另一道身影。

穆之坐在不远处的书案后,正埋首于堆积的卷宗之中。阳光勾勒出他清俊而略显疲惫的侧脸轮廓,眉头微锁,眼神专注而锐利,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那身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沉稳。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笔尖微顿,抬起头,隔着一段距离,迎上镜中她的视线。

四目相对,没有言语。穆之眼中的锐利瞬间融化,化作一片深潭般的温柔与关切。他微微颔首,唇边漾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笑意,随即又低下头去,继续处理公务。那无声的交流,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阿月心底漾开一圈微澜。她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梳妆台一角那块静静躺着的龙纹玉钥。冰凉的触感传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宿命感。

庭院中,葡萄架下,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一张石桌,两把藤椅。轩辕一刀佝偻着腰,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正对着棋盘吹胡子瞪眼。他一手抓着油腻腻的酒葫芦,一手捏着一枚黑子,悬在半空,迟迟不肯落下。对面,陈百草一身素雅青衫,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嘴角噙着一抹气死人不偿命的闲适笑意。

“老药鬼!你…你耍赖!”轩辕一刀终于憋不住,把棋子往棋盘上一拍,溅起几点茶水,“这步不算!你刚才…刚才明明偷挪了炮架子!”

陈百草慢悠悠放下茶盏,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老酒鬼,技不如人,就莫要血口喷人。这‘炮’一直在此,何曾动过?分明是你老眼昏花,记错了位置。要不…再来一局?让你车马炮?”

“放屁!”轩辕一刀气得跳脚,抓起酒葫芦猛灌一口,呛得直咳嗽,“老子…老子当年…纵横江湖…下棋…那也是…一把好手!要不是…要不是…这身伤…丹田气海…被你扎得跟筛子似的…能…能输给你?!”

“哦?”陈百草挑眉,眼中精光一闪,“嫌我扎得狠了?那好,今日的药浴…就免了吧?省得你老酒鬼说我心黑手辣。”说着,作势要收起棋盘。

“别!别别别!”轩辕一刀瞬间蔫了,连忙按住棋盘,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药鬼…陈神医…我…我开玩笑的…您…您扎得好!扎得妙!扎得呱呱叫!再来再来!这局…这局我让你个卒子!”

“哼!”陈百草轻哼一声,重新落座,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自然知道这老酒鬼的脾气,每日里斗嘴耍宝,不过是给这漫长而痛苦的恢复过程添点乐子。他瞥了一眼轩辕一刀肋下那处虽已结痂却依旧狰狞的伤口,心中暗忖:经脉寸断,丹田枯竭,能恢复到如今这般地步,已是奇迹。这老家伙…骨子里的韧劲,倒是不减当年。

药香弥漫的偏厢内,婉儿正埋首于一方巨大的紫檀木药柜前。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袖口挽起,露出纤细的手腕。指尖在密密麻麻的药屉间飞快掠过,如同穿花蝴蝶,精准地抓取着各种药材:当归、黄芪、丹参、三七…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医者特有的韵律感。

林远抱臂倚在门框上,目光落在婉儿专注的侧脸上。他胸口的绷带早已拆去,只余一道深色的疤痕,内腑的伤势在婉儿精心调理下,已好了七八分。此刻,他看着婉儿熟练地称量、研磨、调配药粉,鼻尖萦绕着苦涩却令人安心的药香,心中一片宁静。他记得自己重伤昏迷时,是这个小师妹日夜不眠地守在床边,用银针和汤药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林大哥,”婉儿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来,“你站那儿不累么?帮我把那边晾干的茯苓片收起来吧?该入罐了。”

“哦…好!”林远回过神,连忙应道,快步走到窗边的竹筛旁,小心地将晒得干透的茯苓片收拢起来。动作间,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婉儿。阳光透过窗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专注的神情让她清丽的脸庞更添几分沉静之美。他心中微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茯苓片装入瓷罐,动作轻柔。

“对了,”婉儿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清亮的眸子看向林远,“阿月姐姐今日的药里,我加了点安神的合欢花和陈皮,希望她能睡得好些。你待会儿…能不能帮我把这罐新配的‘九转回春散’给陈师叔送去?他那边快用完了。”她递过一个精致的青花瓷罐。

“没问题!”林远接过瓷罐,入手温润。他看着婉儿眼底淡淡的青影,忍不住道:“婉儿姑娘…你也别太累了…注意休息。”

婉儿微微一怔,随即展颜一笑,如同冰雪初融:“谢谢林大哥关心,我没事。”那笑容清澈明媚,瞬间驱散了林远心中那点莫名的局促。

回廊转角处,一阵香风袭来。陆羽柔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轻纱襦裙,衬得肌肤胜雪,桃花眼顾盼生辉,肩头的旧伤早已痊愈,行动间不见丝毫滞涩。

“哟!这不是我们日理万机的大理寺卿大人嘛!”陆羽柔一眼瞧见书案后的穆之,柳眉微挑,声音带着惯有的慵懒与调侃,“怎么?放着我们如花似玉、大病初愈的郡主娘娘不管,一个人在这儿跟这些死气沉沉的卷宗较劲?孤大人,您这榆木疙瘩的性子,什么时候能开开窍啊?”

穆之从卷宗中抬起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陆姑娘,莫要取笑。”

“取笑?”陆羽柔款步走近,裙裾轻摆,带来一阵香风,“我这可是金玉良言!阿月妹妹刚醒,正是需要人陪着说说话,解解闷的时候。你倒好,天天抱着这些破纸片子!小心哪天阿月妹妹嫌你无趣,跟别人跑了!”

穆之被她噎得一时语塞,耳根微微泛红。他下意识地看向梳妆台前的阿月。阿月也听到了陆羽柔的话,正透过镜子望过来,清冷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漾开温柔的涟漪。

“羽柔…”阿月轻声开口,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陆羽柔瞬间收敛了玩笑的神色。

“哎呀,小月月醒啦?”陆羽柔立刻换上关切的笑容,走到阿月身边,亲昵地扶住她的肩膀,“今天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伤口还疼吗?小婉儿那丫头配的药可还管用?”

“好多了,谢谢羽柔姐姐关心。”阿月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陆羽柔明媚的脸上,“婉儿师妹的药…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陆羽柔松了口气,随即又瞪了穆之一眼,“你看看!阿月妹妹多懂事!哪像某些人!哼!”

穆之只能苦笑摇头,继续低头看卷宗,只是那笔尖…却迟迟没有落下。

庭院葡萄架下,轩辕一刀与陈百草的棋局似乎进入了白热化。老酒鬼抓耳挠腮,陈百草气定神闲。林远捧着药罐走过去:“陈师叔,婉儿师妹让我送来的药。”

“嗯,放那儿吧。”陈百草头也不抬,目光紧锁棋盘。轩辕一刀却趁机一把抢过林远手中的药罐,拔开塞子嗅了嗅,随即嫌弃地皱起鼻子:“呸呸呸!又是这苦了吧唧的玩意儿!老药鬼!你就不能配点…带酒味的药?”

“想得美!”陈百草眼皮一翻,“再敢偷喝酒,明天就给你扎‘九幽通脉针’!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苦’!”

轩辕一刀顿时缩了缩脖子,悻悻然放下药罐,嘴里兀自嘟囔着:“老东西…心真黑…”

回廊下,陆羽柔正拉着阿月的手,低声细语地说着什么,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阿月安静地听着,唇角微弯,眼中带着一丝久违的轻松。阿阮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小姐难得舒展的眉目,眼中满是欣慰。

穆之放下笔,揉了揉眉心,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阿月。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那几缕银丝在乌发间若隐若现,如同神秘的星河。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微微侧过头,清冷的眸光穿越喧嚣,与他静静交汇。

没有言语。只有晨光中无声流淌的暖意,和劫后余生沉淀下的安宁。那些未解的谜团,那些潜伏的危机,那些沉重的责任…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宁静的晨光暂时抚平。

穆之的目光,最终落回书案上。案角,那块龙纹玉钥静静地躺着,在阳光下,莹白的玉质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古老的龙纹盘踞其上,沉默而威严。它如同一把钥匙,开启过生路,也连接着未知的深渊。阿月的身世之谜,长乐宫的余烬,前朝的暗影…都如同潜流,在这看似平静的郡主府邸之下,无声涌动。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玉钥表面。触感温润,却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重量。

前路…依旧漫长。风暴…或许就在下一个转角。

但此刻…

他只想守护好…眼前…这…来之不易的…晨光熹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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