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进门，先是对着江阳泉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江将军息怒，犬子年幼无知，冲撞了将军，还请将军海涵。只是……”
他话锋一转，看向堂上的众人，矢口否认。
“飘香阁所用之物，确实是金花花，但我们一直只当它是能提鲜增香的稀罕调料，从南疆传来，至于它……它还有这等骇人的副作用，我宋家上下，是当真毫不知情啊！”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若非张平早知内情，怕是也要被他这副模样骗过去。
“哦？不知情？”
一声冷笑，从旁边传来。
张平缓步走出，目光如冰锥，直刺宋镇。
“宋掌柜真是好大的善心。既然是连你都不知道底细的‘稀罕调料’，为何你宋家上下，从主子到厨子，没一个人敢沾染分毫，反倒是把这‘好东西’，全都慷慨地送进了客人的肚子里？”
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宋镇耳边炸响。
他刚刚堆砌起来的无辜嘴脸，瞬间崩塌，所有的谎言在这句质问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宋镇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双眼死死地锁定在张平身上，那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原来是你！就是这个穷酸秀才，毁了我宋家的一切！
他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浓浓的威胁。
“年轻人，路要一步步走，话不能乱说。有些人的饭碗，你端不起，也别想着去砸碎它。”
言罢，他又转向江阳泉，语气里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傲慢。
“江将军，此事或许确有误会。家父与京中的户部尚书大人，也算是有些交情，时常有书信往来。将军驻守边疆，劳苦功高，何必为此等小事，伤了与朝中大员的和气？”
抬出靠山了？
江阳泉本就一肚子火，此刻更是怒极反笑。
他自己就是受害者，差点被这东西毁了前程，如今这老狗非但不思悔改，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话来刺他，甚至搬出京官来压他？
“户部尚书？好大的官威！”
江阳泉的笑声冰冷刺骨，“他若喜欢，大可以来你飘香阁吃个够！本将倒要看看，他能吃成个什么德行！你以为，拿个文官来就能压住本将？你是在教本将军做事？！”
他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杀气如同实质般席卷整个公堂。
“本将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军法如山！打！给本将往死里打！出了事，本将一力承担！”
衙役们再不迟疑，手中的水火棍带着风声，狠狠地落在了宋洋的臀腿之上！
“啪！”
“啊——！”
宋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一弓。
“啪！啪！啪！”
沉闷的击打声，伴随着他由高到低的惨嚎，在公堂内回响。
鲜血很快浸透了他的裤子，三十大板下来，宋洋已经没了声息，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宋镇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打得半死，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身体气得簌簌发抖。
江阳泉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他！
“好……好！江阳泉，咱们走着瞧！”
他怨毒地嘶吼一声，再也待不下去，猛地一拂袖袍，转身便走。
“宋老掌柜，慢走！”
张平那不咸不淡的声音，在他身后悠悠响起，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别忘了，七日之内，赔钱。不然，问斩的，可就是令郎了。”
宋镇的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他强忍着没有回头，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衙门。
衙门口，王福禄早已看得眉开眼笑，心情舒畅无比。
眼见宋镇如丧家之犬般出来，他特地整了整衣冠，迈着八字步，一脸沉痛地凑了上去。
“哎呀，宋兄，这是怎么了？老弟我早就跟你说过，咱们生意人，当以诚信为本，要走正道啊！歪门邪道，终究是长久不了的。你看看，这……唉！”
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叹气，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配上他眼底藏不住的幸灾乐祸，简直贱到了骨子里。
宋镇本就气血攻心，再被王福禄这阴阳怪气的“补刀”一激，只觉得喉头一甜，眼前一黑。
“噗——”
一口老血，呈扇形喷了出来，洒了身前一地。
“老爷！”
家仆们惊呼一声，七手八脚地将他抬住，仓皇离去。
看着那狼狈远去的背影，张平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畅快的弧度。
这盘棋，总算是扳回了一城。
公堂外的闹剧以宋镇吐血收场，人群渐渐散去，但那股混杂着愤怒与快意的空气，依旧在县衙门口盘旋。
江阳泉从主位上站起，魁梧的身躯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他
走到张平面前，脸色铁青，眼神复杂。
今天这事，虽说狠狠收拾了宋家，可他自己被人用下三滥的手段算计，差点在军中失态，这脸面丢得比什么都大。
“今日之事，多亏了你。”
他的声音生硬，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这个人情，本将记下了。我还有军务在身，先行一步，改日再叙。”
这话说得客气，但那股子急于离开的窘迫，谁都看得出来。
所谓的“改日再叙”，怕不是要等到猴年马月。
这位心高气傲的将军，大概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忆起今天这丢人的一幕。
张平心中了然，也无意去攀附什么将军。他现在心心念念的，只有翠花的下落。
他对着江阳泉的背影拱了拱手，旋即转身，目光锁定在还缩在师爷位置上，如坐针毡的县令钱获身上。
“钱大人，”张平的声音不大，却让钱获一个激灵，“将军日理万机，这寻找我妹妹翠花的事情，可就全仰仗大人了。这永安县的地界，终究还是大人您说了算，不是吗？”
这顶高帽戴得钱获浑身不自在，他连忙起身，挤出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张秀才放心，放心！本官……本官一定尽力！即刻就加派人手，全城搜查！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
得了这句保证，张平才略微颔首，拉着一直沉默不语、双拳紧握的狗蛋转身离去。
刚下衙门台阶，一道肥硕的身影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哎呀！张老弟！我的恩人呐！”
王福禄那张胖脸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他一把抓住张平的手，用力摇晃着，情绪激动得无以复加。
“若不是你，我那满香楼，怕是也要步了飘香阁的后尘！你这不光是砸了宋家的锅，更是救了我王家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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