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街巷里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渐浓的夜色中散开,却驱不散常贵心头的寒意。他像个游魂,跌跌撞撞地穿梭在僻静的后巷,身上几点血污此时异常的刺眼。
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不是外伤,而是源自心底那片轰然倒塌的废墟。巧贞死了,自己的女人让人害死了,而他则杀了人,连无辜的婴童也不曾放过。那一刻自己象个恶魔,被生活逼到绝境的疯狂,但结果清晰无比——他手里沾了人命,数条人命,累累血债。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他的胸口,几乎窒息。身后隐约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呼喊,那是追兵,是索命的无常。他不敢回头,只顾着朝乱坟岗埋头狂奔,死也要死在一起,他给她报了仇。
脚下一个踉跄,重重摔在地上,手掌被粗糙的地面磨破,渗出血珠,此时却感觉不到疼。
完了,一切都完了。
等待他的,唯有官府的大牢和秋后问斩的砍刀,今日他砍别人,明日别人砍他。绝望如潮水般将人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常贵,快跟我来。”
常贵浑身一震,僵硬地回过头。身后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负手而立,玄色披风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是伍长风!
常贵认得他,官家那位行事低调的伍公子。
伍长风的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常贵,最终落在他失魂落魄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没再多言,伍长风缓步走到常贵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平静无波:“起来吧,此地不宜久留快跟我走,我已替你寻了个替死鬼扔去乱坟岗。常贵已经死了,自杀在乱坟岗,日后你换张脸活着,敢砍死刘家主那个老鬼你就配活着,也不枉巧贞跟你一场。”
常贵呆呆地望着他,那张平日里略显冷峻的脸,此刻在昏黄的影光下,竟显得有几分模糊的温和。方才还以为是穷途末路,必死无疑,转眼间,竟峰回路转,被人从悬崖边硬生生拉了回来。
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失语,喉咙哽咽。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双腿却软得不听使唤,最终还是伍长风伸手将他扶了一把。
“伍……伍公子……”常贵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深深的茫然。
伍长风点了点头转身大步流星往一条巷子里走:“什么也不必说,跟我来。”
常贵望着伍长风转身离去的背影,竟莫名地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几乎不敢奢望的依靠感。
不知道前路是吉是凶,但他知道,是眼前这个人,在他最绝望、最黑暗的时刻,伸手拉了他一把。这份恩情,重逾千斤,让他在一片死寂的绝望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
泪水混合着尘土和血污,划过苍白而年轻的脸庞,分不清是恐惧、悲哀,还是那一点点死灰复燃的、名为“希望”的东西。
踉跄着,跟了上去。
二月十五,早上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半夏披着袍子出了书房。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夹杂着雪粒子的清冽。
露台之上放眼望去,只见漫天飞雪如揉碎的琼花,大片大片从铅灰色的云层里簌簌落下,无声无息地覆盖了整个庭院。昨日还泛着青黄的石阶,此刻已积了厚厚一层,像是谁细心铺就的白玉台。
雪势不见减弱,反而越下越密,大片大片的雪花打着旋儿落下,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素色天幕。
远处被白雪覆盖的飞檐翘角,那些平日里青灰的瓦当,此刻都成了淡墨山水里的留白。
露台上的积雪已有寸许深,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很快被风雪吞没。天地间只剩下这无边无际的白,干净得让人心头发颤。
半夏拢紧了袍子,看着自己呵出的白气消散在雪色里,只觉得这漫天风雪,竟像是要将整个尘世都掩埋了去。
程辉笑着拾级而上,拱手施礼:“给小姐请安,您好兴致,大雪天跑出来干什么,莫冻到,赶紧回房吧,早饭马上好,大管家跟大柱去酒楼听听风声,看看有开的没,一会儿就回。”
半夏笑着点头:“有开的咱们就开,都过了年竟还下这么大的雪。”
程辉叹了口气:“老天爷嫌这世间太脏了,他给洗洗呗,这场雪一过梨花快开了,过几日我想去南城寺院祭拜一下。”
半夏心头一阵不忍:“去吧,替我给徐二妮、潘燕和姚平夫妇及十八梨园弟子点二十二盏长明灯,让他们早归净土。”
程辉忙应下:“多谢小姐慈悲,您交给我了。”
说话工夫,院门口一辆马车停下来,随后大勇陪着伍长风走进院中,二人身后跟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半夏一脸好奇,哥身后的男子怎么眉眼似曾相识?
片刻后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常婶二儿子,常贵。
好家伙,个子比以前又高不少,人也更俊朗几分,今日一身锦衣自己差点儿不敢认了,算时间巧贞也该生儿子了。
忙领着程辉迎下阶台。
走到近前笑着施了一礼:“哥您来了。”
伍长风笑着抬手摸了摸半夏脑袋:“哥给你送个人来”,转身叫过常贵:“苏平快过来,见见你的主子,她叫苏清欢。”
一听义兄叫常贵苏平,半夏心头一沉,仔细打量了一下走过来的男子,自己肯定没认错人,只……怎么改了姓名?
常贵一见半夏忙上前叩头:“奴才苏平给小姐请安。”
半夏笑着点头,上前虚扶一把:“快起来吧,哥既把你送来,安心住下,只当是自己的家。”
“多谢小姐”,常贵起身又施一礼这才站在一旁。
大勇笑道:“赶紧去书房,雪也太大莫都淋湿了,马上开饭,我让灶房多弄两个菜。”
说完带着程辉往灶房走,半夏忙将二人请进书房。
一进书房,半夏关门落锁笑着看了一眼苏平:“常贵,实话实说,怎么改了姓名?”
常贵扑通跪地:“小姐……奴才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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