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郎们纵马飞驰,马蹄卷起草末烟尘。
弹跳的马球落到新加入的那人面前,本该直接抽送,却演技十分拙劣的失误,将球赶到了萧西棠脚边。
萧西棠装作没看到,策马跑过去。
萧南淮奔球而来,胯下白马人立而起,探身勾腕,精准的将球抽进彩绸飘荡的球门。
“陈远山,你能不能好好玩儿?”薛明泽气得大吼。
陈远山和薛明泽一队,却总是暗暗给萧西棠送球。
之前还遮掩一下,这回直接明着来了。
陈远山嬉皮笑脸,“哎呀,失误失误!”
薛明泽忍无可忍,球都不打了,扬起球杖满场追陈远山,惹起一通哄笑。
陆未吟想起来了。
萧西棠抱月湖落水那次,这个陈远山也在船上,是他的同窗。
场上,萧南淮看出萧西棠脸色不佳,借口说热,就这么半场散了。
“阿棠,阿棠!”陈远山追着萧西棠过来,“赛马吗?咱俩比比。”
薛明泽气得把球杖扔到地上,“陈远山你够了啊,有意思没意思?”
他是想玩赛马吗?上赶着拍萧西棠马屁还差不多。
萧西棠翻身下马,语气有些生硬,“不了,我们已经赛过了。”
原本他在丙字队,陈远山在丁字队,平常见面不多,偶尔打个招呼,倒是瞧不出什么。
可自此陈远山升到丙字队来受他管辖,两人的相处就有些变味了。
萧西棠明显能感觉到陈远山的奉承和巴结,开始有些无所适从,后来更是觉得有压力。
陈远山时常让他多关照,可他一向照章办事,哪有什么关照不关照的?
可陈远山总在人前这么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个校尉真做了什么偏私自己同窗的事。
陈远山跟着下马,小跑几步跟上来,抬手搭在萧西棠肩头,十分亲近的样子。
“你也真是不够意思,出来玩儿也不说叫上我。怎么,如今当上校尉,就不认我这个兄弟了?要不是我刚好在这边练骑射,还不知道你们这么多人约着一起出来踏秋……”
陈远山说着,扭头看向棚下正在跟季如音说话的陆未吟,眼神火热。
这丫头比刚到侯府那会儿白了不少,身形似乎也丰韵了些。
听说她在秋狩上猎了头熊,还勾搭上邺王,当众说要娶她当侧妃。
果然人不可貌相,面上清冷出尘,背地里骨头不知道有多酥。
这样的女人要是在床上,一定很带劲!
陆未吟隐有察觉,抬眼看过来,只看到萧西棠掐腰的背影。
萧西棠往旁边迈一步,转过身,挡住陈远山的视线。
他不知道陈远山心里在想什么,但是那样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
长臂一抬,萧西棠反勾住陈远山的肩膀将人拉近,半真半假的语气里已有不快,“那是,我堂堂一校尉,可不是谁都能跟我一块儿玩儿的。”
说罢,手在陈远山肩上意味深长的拍了两下。
对面,喝着茶的薛明泽嗤笑出声,蒋岐也背过身笑起来。
陈远山脸臊得通红,声称要回去继续练骑射,强作镇定的告辞。
转过身,顿时换上阴狠狰狞的嘴脸。
好个萧西棠,且得意吧,等雷统领出手,到时候看你怎么死!
待他走远,薛明泽收敛笑意,露出几分鄙夷,“你们知道他靠谁进的京畿卫吗?”
陆未吟这边刚聊完,大家都好奇的看向他。
萧西棠还真不知道这背后有何隐情,问道:“谁?”
“他妹妹。”薛明泽冷哼一声,手里杯子重重砸在桌上,“陈家拿他妹妹通路子,把小姑娘送给人当小妾去了。”
“他妹妹?”萧西棠震惊皱眉,“我要是没记错,他妹妹应该今年年底才及笄吧?”
萧北鸢去年年底及笄,陈家兄妹也来了,当时陈远山说明年这时候就该他妹妹及笄,到时邀大家去观礼,所以萧西棠有印象。
薛明泽遥遥望着陈远山的背影,嗤道:“可不是。一家子什么玩意儿。”
这一闹,大伙儿兴致都没了。
萧南淮站出来,招呼一群小的找地方吃饭去。
离开马场的时候,陆未吟回头看了眼还在场内的江望舒。
就这么点时间,她已经骑得像模像样了。
到附近酒肆用过午饭,下午沿溪漫步,一群人说说笑笑走走停停,玩到黄昏时分才意犹未尽的往回赶。
回到侯府,尖尖刚端来水给陆未吟净面清洗,老太君就派人来叫了。
暮色沉沉,老太君独坐万寿堂,连向来侍奉在侧的邱嬷嬷也不见身影,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陆未吟如常见礼,“祖母。”
“阿吟,来。”
老太君把人招到身前,拉着她的手,嘴角往下绷着,面色不太好看。
“今日宫里来人了,找你的。”
陆未吟并不惊讶,“容贵妃吧?”
容贵妃那点心思,藏都没藏一下,召她进宫亲近是意料之中。
老太君点点头,“容贵妃邀你进宫尝蟹,另外还有个消息,就是今年中秋的祭月大典,听说皇后有意让你任赞礼女官。”
“皇后?”陆未吟墨眸微动。
前世,陆未吟虽为太子妃,却拢共也没见过皇后几面。
皇后念佛喜静,深居凤仪宫,不愿人打扰,免了六宫请安,对她这个儿媳也是不亲近也不刁难,反正横竖不搭理。
久久见一回,倒都是和颜悦色,只问肚子有没有动静,再催上几句,便没有别的话。
唯有一回,太子不知道发什么疯,闹着要废太子妃,迎娶他的心上人,皇后派人将她叫过去,让太医为她诊脉,看她到底能不能生。
确定身体可正常受孕后,皇后催促她尽快怀上皇嗣,为皇家开枝散叶,神色语调间隐隐透着深意。
凤仪宫里华窗尽落,跳动的烛火将空气里的幽幽甜香烘得温热。
很快,她整个人就不对劲了,口干舌燥,浑身血液如同沸腾,燃起陌生又剧烈的渴望和躁动。
浑浑噩噩中,皇后让人将她扶去偏殿休息。
不多时,太子进来,又很快出去,同皇后争吵起来。
自那之后陆未吟就知道,这皇后娘娘并非如面上瞧着那般慈眉善目宁静淡泊。
墨眸微垂,陆未吟陷入沉思。
祭月大典的赞礼女官,应是仪容端庄温婉雅静的名门贵女,她刚从秋狩回来,扬的都是彪悍之名,手上还沾过血,怎么都不该是她才对。
老太君与她分析,声音低沉冷肃。
“你在秋狩扬了名,屡受天子赏赐,虽狩猎染血,但到中秋时已超十日,因此让你任赞礼女官从礼法上来说并无不妥。”
“容贵妃心有成算,她想要你入主邺王府,替她镇着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如此一来,还能跟永昌侯府挂上裙带。那不是个安分的,皇后岂会让她如愿?”
“点你作赞礼女官,既是抬举,也是试探你的态度。后妃相争,无论你倒向哪方,都将惹恼另一方;若是中立,又有摇摆之嫌,说不定会将两边一起得罪。”
琉璃罩下,噼啪一声爆响个灯花,顿时让沉闷的气氛更添几分凝重。
陆未吟问:“那依祖母之见,孙女儿应如何破局?”
老太君既已分析得如此透彻,必然会为她思索对策。
“破什么局?”老太君抬了抬浅眉,笑得老谋深算,“咱们不入局,由着她们自己折腾去。”
正式的旨意还未下达,此事尚有转圜。
老太君其实不担心,就是生气,一个皇后一个贵妃,逮着个小姑娘博弈,不要脸!
翌日一早,老太君整理着装,领着陆未吟进宫,去赴容贵妃的邀约。
“老身这孙女自幼习武,不通宫中规仪,恐其鲁莽冲撞娘娘,故斗胆随行觐见,不请自来,还请贵妃娘娘宽宥海涵。”
容贵妃面色如常,“老太君这话怎么说的,你能来,本宫高兴着呢。”
说罢,便让人摆上蟹宴。
淑萃宫锦帘拢系,光线明透,空气中浅香盈动,乃是源自外头的花木,而非熏香。
容贵妃频频找陆未吟说话,显得十分亲近,只在瞄到旁边寡言端肃的老太君时,口中鲜美的蟹肉不禁失了几分滋味。
原打算趁此机会探探陆未吟的口风,如今这老太婆杵在这儿,她倒不好开口了。
陆未吟趁机请罪,称不小心将赏赐的金步摇摔掉了珠子,寻不着了,容贵妃哪会同她计较这些小事,随口说下次若有大小合适的珠子,就让人给她送去嵌上。
说话不方便,吃完蟹,容贵妃没多留。
“日后在宫里,若有什么不清楚拿不准的,或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尽可来寻本宫。”
临走时,容贵妃轻拍陆未吟手背柔声叮嘱,俨然一副自家长辈的关切姿态。
陆未吟知道,这是在说中秋祭月大典。
大典前,赞礼女官需要提前入宫习仪。
陆未吟恭敬道谢,跟在老太君身后离开。
望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容贵妃脸上的笑容被一阵香风吹散。
“告诉雷骁,别动萧西棠。”
这颗棋子还有大用,别给她浪费了。
秋景怡人,容贵妃去园子里溜达一圈,摘了朵金丝菊揪花瓣玩儿。
宫婢来报,说老太君领着陆未吟去了永寿宫。
容贵妃揪扯花瓣的动作倏地一顿。
老太婆去见另一个老太婆了……
沉思片刻后,容贵妃忽而笑起来,将手中的金丝菊扔到地上碾碎。
“这个老狐狸!”
永寿宫里,太后倚在缠枝莲纹的锦垫上,鬓发如银丝,笑起时眼角细纹舒展,像一尊被岁月打磨温润的玉观音。
和蔼的目光如同日落前最后一丝余辉,带着未尽的暖意,轻轻落在陆未吟身上。
打量一遍,再转向老太君,“你说你啊,家里已经有四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了,如今又得了个如此水灵的孙女,可真是好福气呀。”
老太君在太后面前自在不少,捧起茶喝了一口,摇头:“头回来见太后娘娘,收着呢,不是个省心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轻响,原来是陆未吟伸手拿糕点时,广袖‘不小心’带翻了茶盏。
老太君按着眉心,似十分头疼,“您瞧瞧,我说什么来着。”
“这有什么,孩子嘛。”太后笑意不减。
见陆未吟袖子湿了,太后叫人带她去偏殿处理。
等弄好袖子出来,太后已经同老太君聊完了。
太后命人将陆未吟方才欲拿取的那碟糕点装起来,让她带回去吃。
祖孙俩谢恩告退。
待人一走,太后马上着人去凤仪宫,称许久未见皇后,让她过来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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