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宣那一声叱骂,竟似被某种秘法加持,甚至穿透了莫沉的识海壁垒,令深藏其中的枫烬都忍不住低叱了一句:“真是扰人清静!”
吴文宣的怒叱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吴文曦心上。那身着褴褛衣袍的男子身形猛地一晃,险些栽倒。他不敢有丝毫迟疑,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周身法力急转!
呼——!
平地卷起一阵疾风!吴文曦的身影瞬间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足不点地,御风而行!残枝败叶被气流裹挟着四散飞舞,一下子就稳稳落在莫沉与吴文宣面前。
“此乃小女丈夫,吴文曦。”此时的吴文宣,气质截然不同,显然在二人之中居于主导之位。
吴文曦匆忙理了理破烂不堪的宽大袖口,对着莫沉深深一揖,行了一个标准的拱手礼。他抬起脸,露出一抹饱含苦涩与感激的苦笑:“在下吴文曦,拜谢恩公再造之恩!先前受困妖躯,神智混沌,多有失礼冒犯之处,万望恩公海涵。”
莫沉亦郑重还礼:“道友言重了,我等互称道友即可。若非贤伉俪及时援手,在下恐已遭不测。此恩,莫某铭记于心。”
言罢,莫沉目光落在吴文曦身上。眼前的白衫男子,身姿挺拔,面容清癯,眼神温润谦和,举手投足间一派儒雅风范。若非亲眼所见,实难将他与先前那被上古禁制铁链死死禁锢、凶戾狂暴的灰色妖鹏联系到一处。
“恩公此言折煞文曦了!”吴文曦连连摆手,眼中感激更甚,更夹杂着深深的愧疚,“若非恩公智勇双绝,破开那古修士禁制,在下至今仍是那浑噩妖物,永世沉沦,不得解脱!又岂能有机会略尽绵力,此刻站在恩公面前?”
“好了,”莫沉打断这感激与歉疚的循环,语气爽利,“你我之间,破禁脱困在先,联手御敌于后,这份同历生死的交情,已非浅薄。客套话便休提了。在下心中确有一惑,还望二位道友解惑。”
莫沉目光炯炯,直指核心,“二位分明是炼气修为,何以能施展出堪比筑基修士威能的法术?此等越阶之力,实属罕见!”
莫沉这一问,仿佛点中了关窍。吴家夫妇二人相视一眼,面上皆露出几分茫然与思索之色,沉吟片刻,吴文曦才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道:“此事……在下与内子亦不甚明了。或许……是这化妖之身带来的异变?”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化妖之后,似乎兼具了二者之长。既有妖族强横体魄,可近身搏杀,凶悍无匹;又似觉醒了部分妖族血脉中的天赋神通;更难得的是,这具人身尚能掐诀施法,调动灵力!三者叠加之下,威能便远超同阶人族修士了。”
吴文曦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色泽古旧发黄、边缘磨损严重的玉简,郑重递向莫沉:“此乃脱困前,我等在一处隐秘遗迹所得。其上记载,此乃大能龙颜上人所创的一门奇功。旨在令修士融合妖魂或精血,兼取人、妖两族之长,开辟出一条独特的修行之路,史称——修妖者!此道于我夫妇,乃是绝境求生,别无选择。然对道友而言……”他目光深邃,“未尝不是一条可供参详的另类大道。”
莫沉接过那枚承载着古老秘密的玉简,入手微沉,隐有沧桑气韵流转。他颔首道:“原来如此。看来这修妖之道,确有玄妙之处。”他环顾四周,山林寂静,但先前大战的余波与吴文宣的秘法回声,难保不会引来麻烦,“此地不宜久留,我等还是另寻他处详谈。”
吴家夫妇深以为然。三人当即施展身法,悄然遁离这片是非之地,另择一处隐蔽山谷。布下简易的隔绝探查与警戒的阵法后,三人盘膝而坐。
莫沉一边运转灵力调息内伤,一边继续问道:“修妖者既非纯粹修道,亦非纯粹修妖,那修炼中的瓶颈、境界划分,又有何不同?我听闻妖族修行,后期有化形大劫,需耗费法力维持人形。此劫,对修妖者而言,是渡,还是不渡?”
吴文曦也在调息,闻言看向莫沉,眼中带着对同道者的坦诚:“此事玉简中亦有详述。修妖者成功融合妖魂或精血后,不仅战力远超同阶,更有一桩大好处,那就是寿元比同境界的人族修士,至少多出三成!”
他继续解释道:“至于境界划分,实则与妖族修行体系相仿,由低至高依次为:纳气、化形、妖丹、妖婴、返祖。虽名目不同,实则与人族的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五大境界一一对应,只是称谓上更偏向妖修本源罢了。”
“哦?那这化形之境,于修妖者而言,又有何门道?”莫沉兴趣更浓,他服下一株治疗外伤的灵草后,索性收了功,向吴文曦那边挪近了些许。
“这便是关键了!”吴文曦正色道,“实则,绝大多数妖族,在相当于人族筑基期的化形境界时,便已能初步化为人形!此阶段,妖族称之为双形期。若非如此,凡俗人间哪来那么多关于化形妖怪的传说轶事?若元婴期的妖族大能遍地走,人间岂非早就大乱?”
吴文曦话锋一转:“然则,双形期的化形,极其不稳定。需得时刻消耗自身法力,方能维持人形。一旦法力不济或心神动荡,便可能现出原形,甚至陷入半人半妖的尴尬境地。”
吴文曦这一番深入浅出的讲解,如同拨云见日,让莫沉对这条独特的“修妖”之道有了清晰的认知。他心中豁然开朗,过往遭遇的丹蝶、烛影,以及眼前的吴氏夫妇,这些兼具人妖特征的存在,其根脚与状态,终于有了一个相对完整的了解。
其后,吴文宣与吴文曦神色凝重,细细询问起当今外界局势。
莫沉沉吟片刻,虽觉天下表面尚算承平,然念及自身经历——枫烬附体引动的天地异象、闯下的一连串祸事、以及那愈演愈烈、的妖乱……
人族与妖族之间那根紧绷的弦,只怕已到了崩断的边缘。摩擦冲突只会日益频繁,似他们这般身具人形、内蕴妖魂的“修妖者”,处境将愈发尴尬险恶,恐为两族所不容。
念及此处,莫沉坦诚相告,将妖乱肆虐、局势渐紧等广为流传的信息告知二人,却隐去了自身对修妖之道的考量。他言辞恳切,并不建议这对夫妇离开元斥北荒这处相对封闭安宁的秘境,去外界那即将风起云涌的漩涡中挣扎。
不久,三人交换了信物,互道珍重,离别之绪悄然弥漫。
“莫道友所言极是。”吴文曦握住妻子的手,望向这片苍翠秘境,眼中既有释然,也有一丝漂泊者的寂寥,“我夫妇本为家族宗门所弃,天涯漂泊已成宿命。如今能挣脱樊笼,于此灵力充盈、宛如世外仙源的秘境之中,做一对逍遥眷侣,已是天大的福分。又何必再去那纷扰尘世,做那两头受气的异类?”
吴文宣亦是一声轻叹,素手紧握成拳,指节微微发白。莫沉能感受到她心中那份身为“异类”的沉重与不易,想来他们夫妇流落至此,其间坎坷艰辛,怕也不比自己这一路闯荡来得少。
天下之大,唯同病者最知彼此冷暖。此中苦楚,已无需言语赘述。
吴文曦上前一步,自储物袋中取出三只小巧的白玉瓶,瓶中灵液氤氲着柔和的微光。他抬手一拂,带着几分江湖儿女的洒脱与离别的怅惘:“今日与道友一晤,畅谈甚欢。只是可惜此间无酒,唯有这三瓶玉髓灵泉尚可入口。便以灵液代酒,我夫妇二人,敬道友一杯!”
言罢,其中两只玉瓶瓶塞自动弹开,吴文宣夫妇各执一瓶。剩下那只,则稳稳悬浮至莫沉面前。
“请!”莫沉神色郑重,双手接过那温润的玉瓶。
吴文宣低垂螓首,目光落在自己脚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此番别后……怕是再无相见之期了。”
莫沉心知女儿家易感,忙朗声笑道:“道友何出此言?焉知未来如何?若他日你我之中,有人能修到化神,比肩那龙颜上人,这元斥禁制,不就形同虚设,随意进出了么?”
吴文宣被他逗得破涕为笑,轻摇臻首:“莫道友真会说笑。修至化神?那还不如指望我凝结妖婴后,混入仙盟骗出那龙鳞来得实在些!这浩瀚乾坤,生灵何止万亿京兆?可修得化神期的修士,明面上不过十七位,共掌仙盟,分治天下。再者……”她声音渐低,带着无尽温柔看向身侧的夫君,“我所求的天下,早已被道友救出,此刻就在我身边……”语未尽,泪光已在眼眶中打转。
“宣妹,总得向前看才是。”吴文曦揽住妻子肩头,温言开解,“昔日我身陷囹圄,亦觉此生尽毁。可如今呢?你我因祸得福,得此洞天福地修行。年未三十,便已臻炼气圆满之境!你可知外界多少修士,蹉跎一甲子岁月,亦难叩筑基之门?你我若能在三十之龄筑基,放之外界,已是当之无愧的天才人物!”
他顿了顿,眼中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又看向吴文宣,语气带上一丝促狭:“况且,一旦筑基功成,容颜体态便如驻青春,不再老去,何须再愁胭脂水粉点染韶华?”
吴文宣闻言,羞赧地别过脸去,以袖掩口轻笑:“知道啦,知道啦!还有一事呢,莫道友甚至尚未及冠,连表字都未取,便已与我等修为相当。你这般自诩天才,羞也不羞?”
“哎呀!”吴文曦作恍然大悟状,对着莫沉拱手笑道,“失敬失敬!原来道友才是真正的天纵之资!佩服,佩服!”
刹那间,三人相视,爽朗开怀的笑声冲散了离愁,在这简陋开辟的洞府中久久回荡。
而这也将是莫沉千百年后常常念起,抚膺长叹的珍贵片段。
笑声渐歇,终至分别。
莫沉御风而起,向南边疾驰而去。他一边飞行,一边不时检视法衣自爆后留下的外伤,视情况敷上疗伤灵药。
吴文宣与吴文曦夫妇,则携手隐入莽莽山林,寻觅闭关之地,欲借这秘境充沛灵气,冲击筑基之境。
莫沉一路南行,所遇修士身影渐多,气息也愈发密集。两日后,视线尽头,一道宏大无匹、宛如自九天垂落的蓝色荧光结界,横亘于天地之间!
结界前方,人影幢幢,密密麻麻聚集了无数修士,肃杀与集结的气息弥漫。其中一处,正飘扬着出云岫宗门的标识旗帜。莫沉按下遁光,自空中缓缓飘落,随即收敛气息,快步走向那集结之地的掌事之人,恭敬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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