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半夏轻快的声音响起,已经掀开一层纱帐,探进头来,圆圆的脸上满是笑容。
楚明姝撑着坐起来,浑身像是被揉开了一遍,透着一种睡足后的酸痛,但精神却异常清明。
她点点头,环顾四周。
窗外桃树的影子在地砖上晃动,一切都平静得不可思议。
这里是彩云苑。
她真的脱离了广陵王府和昭平侯府,回家了。
“几时了?”楚明姝问,声音恢复了几分清亮。
“都近午时了!”半夏笑着,赶紧伺候她起身穿衣,一边叽叽喳喳地说:
“小姐可算睡踏实了!大少爷早间过来看了两次,听说您夜里做噩梦惊醒,特意吩咐了谁也不许吵您。看您睡得沉,他才放心走的。走之前还特意隔着门帘看了您一眼呢!看您没事,这才去了白鹭书院。”
楚明姝刚穿上软鞋站到地上,闻言动作一顿:“一大早就去书院了?”
她眉头微蹙,“这里离白鹭书院路途不近,每日这般早出晚归,太过奔波了。”
从昨日穆锦的出现到今晨离开,他显然是为了她才留在府里,又为了学业不得不匆匆赶去书院。
“可不是嘛!”半夏一边麻利地为她整理腰带,一边接话,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担忧,“奴婢听府里的老嬷嬷私下嘀咕过,以前大少爷读书用功,为了省下路上工夫,常年住在白鹭书院那边先生分配的下院里,有时十天半月也不回一趟。这还是小姐您回来了,他才……”
楚明姝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微微的酸涩。
大哥的这份体贴,沉甸甸的,让她心底那点隐忧更甚。
这样奔波会不会耽误他的学业?
主仆二人梳洗完毕,正坐着用些点心垫腹,院子外就传来一阵杂沓却有序的脚步声和物品搬动的轻响。
门帘被掀开,穆福那精神矍铄的脸露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仆役。
穆福进门就搓着手,脸上堆满了亲热的笑:“大小姐醒了?昨夜休息得可安稳?老奴这就把库房里压箱底的好东西拾掇拾掇送来了!保证给咱们彩云苑填得漂漂亮亮!”
他指挥着下人将那些沉重的锦盒小心翼翼放下打开。
顿时,琳琅满目的古玩珍器显露出来:一尺来高的嫦娥抱兔玉雕;一张落着前朝某位丹青名家印签的山水古画;一个釉色幽深的哥窑笔洗;一对掐丝珐琅嵌红宝的云雀登梅小插屏;还有几件鎏金铜兽、青花梅瓶……
无一不是价值连城之物。
仆役们动作麻利,在穆福的指点下,开始将这些东西放到房间各处空着的博古架、高几、条案、乃至琴台上最妥帖的位置。
原本只陈设着大件家具而稍显空旷清冷的卧房和小花厅,在这些古物点缀下,瞬间多了厚重的底蕴和奢华。
穆福亲自捧着那只嫦娥玉雕,放到书案旁特制的红木雕花矮几上,又从袖里抽出一块干净的丝帕,细细擦拭玉雕根本看不见的浮灰。
趁着他忙碌告一段落,楚明姝找了个话缝,轻声开口:“福伯,有件事想烦请您转告一下大哥。”
穆福立刻停下擦拭,转过身来,恭顺地看着楚明姝:“小姐您吩咐!”
“大哥每日往返于府城和书院之间,路途遥远,实在辛苦。”楚明姝斟酌着措辞,“我既已回来安顿下来,便无大事。烦请您跟大哥说一声,让他安心在书院住下,用心温书备考即可,不必再每日奔波劳顿赶回府里。学业为重。”
她语气恳切,是真心实意的担忧。
穆福刚还认真听着,可等楚明姝说完,他脸上的恭敬却瞬间消失了。
眉毛一拧,想也没想就直接开口:“那可不行!”
这几乎带着长辈斥责意味的反应,让楚明姝和旁边的半夏都愣住了。
楚明姝看着他,一时没接上话。
穆福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话里的逾越,或者,他潜意识里就没把这当成“逾矩”。
他往前凑近一步,看着楚明姝,那神情简直是又心疼又有点恨铁不成钢:“小姐您这是说的什么傻话?大少爷他住书院是方便,可现如今您在这儿呢!”
他用力拍了拍胸口,“大少爷人在跟前儿杵着,哪怕白天去念书,晚上回来好歹能跟小姐一同用顿晚膳,说说话!那能一样吗?这府里头下人那么多,看着热热闹闹,可说到底,只有大少爷才是小姐您嫡亲的兄长!”
他情绪激动起来,语速也加快,完全是一副长辈操心小辈的口吻:“小姐您刚回来,这宅子又大又空,看着东西都是好的,可说到底陌生!总得有个亲近人在身边陪着您熟悉适应,您心里才定当!要不然,老爷他——”
他猛地提到这个词,语气里竟带上了显而易见的嫌弃和抱怨,“老爷他又不靠谱!人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转悠呢,指望他?门儿都没有!所以啊,只能必须是大少爷留下来!”
“大少爷现在要读书?那当然也是要紧事!可这书什么时候不能多读一会儿?十年寒窗也差不了这几天!可小姐您刚到家,才是最需要贴心人在的时候!他当哥哥的不在这守着,难道跑山上去躲清静?天底下没这个道理!”
他顿了顿,仿佛觉得自己已经把道理说透,满意地点点头,“就这么定了!小姐您甭操心这个,大少爷知道轻重!”
这一番连珠炮似的言论,终于让楚明姝彻底从愣怔中惊醒。
她看着穆福,心底之前那一丝模糊的异样感陡然放大。
这位管家的态度和言行,绝不是一个寻常管家对主人该有的样子,大大超出了主仆的界限!
他是谁?仅仅只是个管家吗?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楚明姝的心头。
然而穆福似乎完全不觉得方才那番话有任何不妥。
他教训完毕,看着楚明姝沉默,便心满意足地收工,转回身去,小心翼翼地挪动那只放在矮几上的嫦娥玉雕。他
那份专注和投入,又回归到一个兢兢业业的老管家模样。
楚明姝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所有疑惑暂时都压了下去,没有追问,也没有点破。
她端起手边早已凉掉的半盏温水,慢慢抿了一口。
……
穆福的动作很快。
天擦黑时,他便领着十几个穿着青色比甲低眉顺眼的丫鬟,站在了楚明姝的院子里。
“大小姐,”穆福躬身,“您院中只岸芷、汀兰两位姑娘伺候,实在太过简薄。白日传话,竟无人近前听用,此乃老奴失职。这些丫头都是府里调教好的,性子稳重,手脚也利落,请您挑几个合眼的,留在院里使唤。”
楚明姝目光扫过下方一排垂首的少女,并无异议。
岸芷、汀兰虽好,但偌大一个院子,仅靠两人确实捉襟见肘。
她随意点了四个看着顺眼的:“就她们吧。”
“是。”穆福应下,立刻安排人带新选的丫鬟下去安置,熟悉规矩。
他转向楚明姝,又道:“府医柳大夫已在花厅候着,请大小姐移步,让大夫给您请个平安脉。您在外多年,身子骨最是要紧。”
楚明姝点头,由半夏陪着去了花厅。
柳大夫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
他仔细地为楚明姝左右手都把了脉,又观了气色舌苔,沉吟片刻,方道:“大小姐脉象浮细,舌淡苔薄白。此乃骤逢变故,惊悸伤神,心气耗散,气血两亏之象。眼下不宜骤补,当先以安神定志之方调理心绪,待心神稍宁,气血渐复,再徐徐图进补之事。”
“有劳大夫。”楚明姝神色平静地接受了诊断。
这具身体根基本就虚浮,如今不过是更添了一层。
穆福却听得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他站在一旁,事无巨细地追问:“柳大夫,这安神的药吃几副?每日何时服用最佳?饮食上可有忌讳?寒凉之物是万万不能沾了,那温补的如参汤之类,可能略进些?还有这院子,您看朝向、通风可还妥当?要不要再添置些暖炉?夜里窗子开几分?”
直问得柳大夫一一详细解答了,又亲自接过药方仔细看过,确认无误,才千恩万谢地送柳大夫出去,转头便吩咐小厮速去抓药煎煮。
夜幕低垂。
岸芷点起灯烛,屋内暖黄一片。
饭菜精致可口,楚明姝却只略动了几筷。大哥穆锦遣人回话,说是书院有要紧事务,今夜宿在那边,不回来了。
楚明姝独自用了晚膳,在灯下翻了几页书,岸芷便端来了煎好的安神药。
药汁浓黑苦涩,她眉头也未皱一下,一饮而尽。
洗漱过后,岸芷放下帐幔,悄声退了出去,换值夜的汀兰进来。
汀兰身姿轻盈如燕,无声无息地跃上房梁,隐在阴影里。
楚明姝躺在柔软温暖的锦被中,药力混合着多日积累的疲惫渐渐上涌,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她将睡未睡的刹那——
“小姐!”一声刻意压低的疾呼,伴随着一道黑影自梁上闪电般落下。
楚明姝只觉肩头被一只微凉的手掌用力拍了一下,瞬间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对上汀兰在昏暗中锐利的目光。
“有高手闯入!院外守夜的侍卫,全被放倒了!”汀兰语速极快,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她动作更快,说话间已抓过搭在屏风上的外袍,迅速裹在楚明姝身上。
楚明姝的心脏骤然紧缩。
她没有丝毫犹豫,扯过床边的衣裙,以最快的速度往身上套。
刺客能无声无息放倒院外所有侍卫,来者绝非寻常!
她脑中念头急转:“叫上半夏!从后窗走!”
住在隔壁厢房的半夏不通武艺,绝不能留下!
汀兰会意,两人动作迅捷无声,扑向后窗。
“砰——!”
就在楚明姝的手即将碰到窗栓的瞬间,她身后的房门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厚重的门板被撞得四分五裂,木屑纷飞。
一道黑影裹挟着凛冽的杀气,如鬼魅般直扑而入。
屋内烛光被劲风卷得疯狂摇曳,光影明灭不定。
楚明姝霍然转身。
来人一身紧窄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在跳动的烛光下,锐利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只这一眼,楚明姝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是他!
广陵王凌昭弘!
那双眼睛,那身姿,那迫人的气势,早已深深刻入她的骨髓。
昨夜噩梦中,正是这双眼睛的主人,挥剑斩向她的亲人!
他为何而来?答案不言而喻,就是为了她!
电光石火间,楚明姝已看清形势。
汀兰反应极快,一步抢前,挡在她身前,手已摸向腰间软剑。
但楚明姝的心却沉了下去。
汀兰是暗卫,精于隐匿和刺杀,正面硬刚这等沙场悍将,绝非敌手!
上去就是送死!
“走!”楚明姝厉喝一声,声音因紧张而尖利。
她一把抓住汀兰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将她往自己身边猛地一拽。与此同时,另一只手狠狠推开后窗。
主仆二人没有丝毫迟疑,趁着凌昭弘刚破门而入,视线被短暂干扰的瞬间,翻出后窗,隐入冰冷的夜色中。
楚明姝落地一个踉跄,被汀兰牢牢扶住。
两人没有丝毫停顿,拔腿就朝院门方向狂奔。
院门近在眼前。
然而,门口那本该肃立的五六名侍卫,此刻却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浓
楚明姝的心狠狠一抽,脚步却未停。
不能停!
刺客的目标是她,只要她离开这里,岸芷半夏她们,还有这府里其他人,或许就能安全。
她不能把灾祸引向刚刚相认的亲人!
“哪里跑!”身后,传来凌昭弘冰冷的声音,如同催命符。
楚明姝与汀兰拼尽全力,亡命奔逃。
冷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子。
身后那如影随形的脚步声,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慌不择路间,前方出现一道熟悉的月洞门。
楚明姝毫不犹豫地拉着汀兰冲了进去。
眼前豁然开朗,是穆府后院占地极广的三清园。
园中古木参天,花木扶疏。
夜风拂过,带来阵阵浓郁的花香,其中尤以茶花的香气最为馥郁。
“这边!”楚明姝目光急扫,拉着汀兰冲向园子深处一片枝叶极为茂密的茶花丛。
两人矮身钻了进去,浓密的枝叶瞬间将她们的身影吞没。
她们屏住呼吸,紧紧贴伏在湿润的泥土上。
浓郁的茶花香萦绕鼻端,熟悉得令人心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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