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醉月楼海吃一顿已到后晌,我们才悠悠然踱步回了画舫。陆荆召集了一群儒医提早候着,而明烛依旧下落不明。
一众酸腐儒医等引经据典穷根究底一番唇枪舌战后,最终达成共识,一致认定王四陈大娘等人大约死于一种罕见奇毒,《鬼门毒典》或有记载。
陆荆眼风一扫,满堂人哗啦啦识趣退下,我纠结是走是留,他凌厉的眸光便扫向了我。
我会意转身,便听白逸尘留道:“宿宿留着罢。”
观陆荆面色自若,一副且随你便的模样,我停下脚步,乖巧的立在白逸尘旁边。
陆荆沉默一阵,沉声道:“逸尘,不管你承不承认,你终究是鬼医独孙,陆欢独子。鬼门双典,也唯有鬼医骨血才能开启。”
白逸尘是陆欢独子?
据我所知,陆欢在娶妻生子后就上了药王谷,断了六根,立誓终生不再下山。既然白逸尘是鬼医独孙陆欢之子,为何又是剑城少主,还以白为姓?
白逸尘冷笑道:“原来陆城主让我上悬济院,送信是噱头,真正目的是大张旗鼓告知悬济院我回来了。再弄出这么大响动,名正言顺取出鬼医双典。可惜我剑城只尊剑术,那两本破书,你要是稀罕,自请拿去罢。”
陆荆不费一兵一卒便唱了一出精彩的连环计。
我大吃一惊,冷眼再度打量着眼前端正威严的面容,龙眸虎睛依旧深如墨潭,幽深中不见丝毫破绽。他盘玩着手中光泽隐现的山核桃,轻笑道:“也好。上面指不定有治疗云宿姑娘的法子,我若是拿到手,一定替她诊治诊治。”
这老狐狸!威胁之意不言自明。
我无声长叹。一个努力遮掩,一个再三算计,我这究竟是什么样见不得光的身世!
莫非,当真是那死了三年的蓬莱天女?!
白逸尘直勾勾盯着陆荆,决然道:“陆荆,你要是敢动云宿,包括你我,剑城和运城自此势不两立。”
陆荆笑道:“不过一个玩笑罢了,你何必如此当真。你若不想认祖归宗,查出这毒的出处和解法,我就将双典放回原处。这对我们三人都好。”
白逸尘默不作声,想来已然妥协。
我看着陆荆得逞后有些松懈的得意,突然有一个十分荒唐的想法。那个害我失忆又将我丢在运城街头,以一条条人命为饵困我在局中,步步为营引来白逸尘的人,会不会就是陆荆?
整个局里,他是最大的收益者,亦是唯一能在运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没有人比他更值得怀疑。
他在密谋什么?真的只是医毒双典?是不是还要下一盘更大的棋?
我愈是想愈是心神不宁,借口疲乏辞客上楼。
陆荆自去。
我头也不回丢话道:“白公子,你也走罢。”
白逸尘纵身一跃,翩翩落在我眼前,焦灼道:“宿宿,我知道你气我瞒你,可我自小被父母抛弃,养在外祖父膝下,与运城的种种纠葛,实在不堪启齿。”
我道:“可我确然不气,真心乏了而已。只是白公子,你堂堂剑城少主,又和运城颇有渊源,你若不愿意,谅他陆荆也不敢拿你怎样。何苦因我任人拿捏。”
我这番话确然出自真,可他就是不信。
他看着我,眼神温柔且坚定,柔声道:“宿宿,你怎么不信,我寻了你多年,从飞凰山庄,到瀛洲城,到漠北,到银城…好容易寻着了,怎会说走就走。”
我看他先提到飞凰山庄,想到那蓬莱天女也是死在桐城飞凰山庄后的鬼愁渊,心中咯噔一下。
看双眸清明澄澈,让我无端多添了几重烦闷。“可你想过没有,或许我从未对你倾心相待,并一直利用着你。”
“我知道。”他星眸忽黯,很是受伤。“可我甘之如饴。”
“白公子,且不说你是真心还是别有所图,有一点你须得明白,我这样的人,烂泥沟里爬了太久,看遍生死无常,见过世间百态,有着太多阴暗:贪生、怕死,冷漠、自私,贪婪、算计……却唯独没有真心。公子与其想着与我谈真心,莫不如敞亮一些,讲一些现实的东西。念在你多次帮我的份上,我或许能配合的更好一些。”我知道这话比较伤人,但他越是认真,我就越是心烦意乱。
他良久沉默。
忽道:“宿宿,你知道吗?我这一生最恨的就是陆欢,他娶了我母亲,却不肯给她半分怜惜,甚至酒醉后错将她认作另一个女子,这才有的我。母亲生了我后,他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抛妻弃子连夜上了龙骨山,从此不问世事。只因为那个叫慕淡云的女子。”
“可我毕竟是他的骨血,纵然心中愤恨,骨子里最肖像的却是他。自打我认定你,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了。但我决计不会做和他一样的人。我爱慕你,就要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去追求你,保护你,纵然爱而不得,也会拼尽全力,绝不耽搁旁的女子。”
我心中拂动,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
当夜我们又点了火把随陆荆上了龙息山,走过寒鸦阵阵,夜鸟惊魂的松涛,穿过两排对立的石獬豸,在一处两侧塑着两头麒麟兽的墓室前停下。
陆荆拿出一枚螺旋着镶满了七彩琉璃的银色,从左侧石麒麟头顶的暗空旋转着拧进去,转动麒麟角,伴随着一阵闷沉的声音,墓室石门缓缓打开。
陆荆又取了银蛇,让手下一干人守在外面,带我们走了进去。
门室内两侧的墙壁上凿了两排神龛,里面放置着一个个长眠灯,开启了几道石门,穿过一个个暗室,陆荆在一个宏大墓室里停足,里面安放着一樽金丝楠木的棺椁,下面是一个青石供桌,安放着一个蒲团,神情庄重的续了油灯,点了三注长香,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而后起身让白逸尘照做。
虽则我并不是陆家子弟,但既然来到了鬼医的长眠之地,扰了老人家清梦,磕两个头也并不为过,就陪着不情不愿神情复杂的白逸尘点灯烧香磕头。
刚磕完头,只听一声哄响,供桌上鎏金浮雕花纹三足铜炉前的石桌慢慢抬升,一个阴阳无极八卦玄铁盒豁然显现。白逸尘正要上前去拿,一道蒙面黑影从阴暗处蹿出,径直向阴阳无极八卦玄铁盒闪去。
陆荆立时洒了一把星罗镖过去,被那人一个旋身巧妙躲过,还就势将阴阳盒抱在怀里,转身要逃。
白逸尘拔剑直直刺去,黑影闪身躲开,拔出后背的弯月刀,两人铿铿锵锵过起招来。黑影一只手应付不来,只能丢了阴阳盒,双手接招。一时间,墓室里剑光四溢,刀剑铮鸣,风声簌簌。
陆荆又拿出一把星罗镖,准备再向黑衣人打去。但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疾疾纠缠在一起,快如飓风,分不清是究竟是哪个。
不知过了多久,到底是白逸尘技高一筹,黑衣人慢慢落了下风。
我以为我们已经稳操胜券,松懈之际,蒙面人却刀锋一转,举着弯月刀狠狠向我砍来。他招式狠辣,刀锋凌厉,颇有一招取我性命的狠辣。
“宿宿,当心心!”白逸尘身形一闪,白色挺阔的身影一息间挡在我面前。蒙面人见状,冷笑一声,袖中突然射出一枚枚角带倒勾的三星镖,泛着幽蓝寒光,直直向我逼来。白逸尘眼神一凛,挥剑格挡,又有一把把毒镖直冲白逸尘而去。
他既要护我,又要自保,一时间乱了阵脚,仓促间一枚毒镖的倒勾擦过他的手臂,留下一道深长的血痕。
“白公子!”我惊呼一声,不觉担忧起来。
白逸尘却神色如常,继续与蒙面人缠斗,淡淡道:“无妨。”
他剑势更疾,逼得蒙面人连连后退。然而,随着内力运转,渐渐感到一股寒意自伤口蔓延,胸口也开始闷痛。
蒙面人见白逸尘攻势不减,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从袖中掏出一把断刃直刺我的心口。
白逸尘瞳孔一缩,毫不犹豫地推我到一边,自己却因慢了一息,被匕首划破肩头。
他肩头的伤口泛起青黑色,毒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
陆荆趁机抛出星罗镖,密不透风打向黑衣人,黑衣人一边躲闪,一边急急将飞镖击落,左胸还是中了一镖,掷下一枚瘴丸,夺路而逃。
一时间,墓室内彩瘴四起。
彩烟弥漫中陆荆疾呼:“逸尘闭气!”
白逸尘却一手堵上我的口鼻,另一只手抱着我飞出鬼医陵停在石獬豸间,我本想对他笑笑,却见他双唇乌青,面色煞白,身体无力,在陆荆跑出来鬼医陵的一瞬,终于昏倒在地。
“怎么会这样,白公子,白公子!”我吓得不轻,蹲下使劲摇晃着他的身体。
陆荆翻看了他的眼瞳、嘴巴,试了他的鼻息和心跳,叹气道:“他在和蒙面人的交手中中毒,原本能自保,但为了护你出来,强行运气,招致毒气攻心入体。”
“你是运城城主,一定会有办法!”我慌忙道。
陆荆摇头道:“来人甚通毒理,能无声无息间毒杀门前守卫,这瘴毒更是凶猛,连我都险些中招。只是奇怪,你怎么却好好的。”
“是白公子救了我。”我怔怔道。
陆荆又摇摇头,虎睛幽深的盯着我,慢慢蹙起了眉头。
“陆荆,你救救他。他是剑城少主,鬼医独孙,是你算计他逼他来鬼医陵的,他在你身边出了事,剑城和药王谷都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陆荆看着我沉思不言。
“一定是你!是你想独吞鬼医双典,安排好人手杀人灭口!整个运城除了你,还有谁有这样的实力!”我恶狠狠钳着他的双肩,几近失控。
“云宿姑娘!你清醒一些,我要是想杀人灭口,还留下你做甚!你再这样胡闹,只会白白贻误解毒良机!”陆荆厉声道。
我这才清醒下来,放开手绝望的瘫在地上。
“先下山罢。”陆荆说着,施针封住白逸尘身上要穴,护住白逸尘心脉,从袖袋中拿出一支烟花放了,背起他往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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