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来,已经日上三杆。白逸尘正坐在床头,刀刻般的棱角温柔的出奇,星眸中的爱意浓得能化出水来。
看他这模样,我霍然想起昨夜荒唐,脸上一烧,不自知已经把头埋进了锦衾。初经人事,但想着这是他的家他的床,眼前男人宛似我的郎我的夫,竟有了一种微妙的情愫,仿佛是初为人妇的娇羞。
“宿宿”,他轻轻掀开锦衾,五指穿过我凌乱的长发和脖颈,伸出手将我揽起来,柔声道:“该起了,一会儿指不定筱筱过来了。”
我赶紧接过枕边的红色曲领高腰襦裙,犹豫片刻后穿上,跳下床去盥洗。
走到青铜镜前,但见妆奁上柳枝皂荚,胭脂钗粉一应俱全。
还真是细心。我心中一暖,扬起了唇角。
待罢,正要依往常一般,用一根白色丝绦将长发从后面松松绾住,白逸尘却道,宿宿,还是我来吧。
说着,接过白角篦,笨拙而用心的绾了个慵懒妩媚的倭堕髻,拣了一支龙凤白玉簪插上。
执手提梳浓情过,却留发丝绕前缘。
红衣代娶,绾发喻嫁,玉簪呈祥。无一不用了心思。
我望着铜镜中他清俊的面容,几度晃神。
镜中男子放下白角篦,拿起青黛,在我眉上轻描细化,勾勒出两道柔媚的秋波眉。
我拿起他接过来的唇脂,轻轻抿了一口。发髻微堕,樱唇点朱,秋水剪瞳,娇艳欲滴。这大约是我见过最艳丽的自己。
我冉冉起身,含羞带怯。
他望着我,直愣愣的站在那里,良久方道:“宿宿,你不愿意嫁我,但我却以为娶了你了。”
我心中一绞。
午间正吃着桂花糕,夏澜从房顶上跃下来,说表小姐正带着栀儿前来。
我和白逸尘刚躲到六合殿的浮梁上,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吱呀一声,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院子里,两对轻盈的脚步声慢慢抵近。
殿门打开,走进来一黄一粉两名少女。我抛出两根雪影梨花针,无声无息分别扎在二人的哑穴和睡穴上。
黄衣的栀儿瞬间倒下,白逸尘袖风一扫,殿门随风合上,白色的身影轻轻落在筱筱眼前。
筱筱先是想跑,看清是白逸尘后,两腿似乎被死死的钉在地上。
少女美丽的瞳孔中一瞬间闪过惶恐,震惊,怀疑,确定前面是活生生的白逸尘后,扑在他身上喜极而泣。
白逸尘拍拍她的背,轻轻抚摸着她的头,俨然是一位亲切、宽厚的兄长。
我在她讶然的目光中翩翩落在白逸尘身侧,指一指殿外,示意她不要激动,然后上前拔出她颈后的银针。
“尘哥哥——”她哽哽咽咽道:“他们说,说你再也,回,回不来了。但我知道,你总归,总归会回来的。”
白逸尘低声细语安抚了她好一阵。
她抒泄完情绪慢慢平静下来,水润的眸光投到我身上,思索道:“这位姐姐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很眼熟。那日在菊山八角亭,我一直轻纱掩面,不曾以真面目示人。但在莽林中,却是目睹了我真容的。
我尽量温柔大气的对着她友好一笑。
白逸尘满脸自得,拍拍她的肩笑道:“你再想想。”
白筱筱扑闪着长长的睫羽,用心的打量我一阵,忽然杏眸一闪,喜道:“云宿姐姐?”
我点头莞尔:“筱筱姑娘,好久不见。”
“我一直和尘哥哥说,姐姐男装飒爽无双,没想到红裳竟也如此好看!”白筱筱感叹着,俏皮一笑,对白逸尘道:“尘哥哥,你终于把云宿姐姐拐回家了,以后总算不用拉着我往菊山莽林跑了。那种地方,阴气森森又打打杀杀的,一点儿都不好玩。”
原来这才是菊山上两次见她的真相。
我措手不及的看着这纯粹的兄妹情,想着前阵子还在菊山因她争风吃醋,耳根一烧,在心里自嘲起来。
“筱筱!”白逸尘讪讪笑道:“你就别打趣我了,云姑娘是我请来替阿爷医伤的。”
“那真是太好了!”白筱筱满脸崇拜,两眼亮晶晶道:“云宿姐姐,你武功那么好,医毒之术也是出神入化,有你帮忙,尘哥哥应该能很快救出阿爷!怪不得运城菊宴后,满江湖都在怀疑你是蓬莱天女死而复生呢!真的太厉害了!”
我蓦地一惊,心情一瞬间沉到了深谷。
墨凉失忆重伤后,我满腔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如今为借金蟾,一路跋山涉水,时刻与琉璃灵斗智斗勇,又和白逸尘不断纠缠,哪有机会听这些江湖传闻。
何曾想,不足一月,自己被墨凉和白逸尘、甚至陆荆极力隐藏的身世,已然在三方五地满城风雨。
我看白逸尘暗自皱眉,心想他或所耳闻。怕我忧心,刻意和我隐瞒了这些。
他不替自己想,我却不得不想。我为了救白逸尘公然与琉璃灵作对,难免招他记恨。若他大肆传风扇火,抛出我是蓬莱天女的证据,且不说我会成为江湖公敌,人人得而诛之,就连白逸尘,也会首遭其殃身败名裂,难以在江湖立身。
我不能害他,眼下想和他撇清关系亦是太晚。唯一的法子就是,咬紧牙关抵死不认,反正我换了脸,早已不是之前的云宿。
这般想着,听白逸尘道:“江湖人还道,你表哥我浪荡不羁行为偏颇,成天只晓得纵情山水,你觉得是也不是?”
筱筱用力摇头,摆出一副护犊的架势,愤愤道:“我尘哥哥是君子,是真正的大英雄,他们那些俗人哪里能懂!”
我想着他昨夜的纵情和算计,不禁失笑。心道:这“大英雄”或许当之无愧,但是“君子”一词,与他却是格格不入的。但这些话岂能和这种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说道。看她满眼费解,我只能道:“那你觉得,我像也不像是蓬莱天女?”
筱筱满脸艳羡,认真道:“云宿姐姐这般美貌,别说是蓬莱天女,便是九天玄女我看也是像的。”
人很机灵,小嘴巴也很伶俐。
我作出十分凶狠的样子,说道:“那我饮人血食人心,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你怕也不怕?”
小姑娘眉飞色舞,咯咯一笑,笃定道:“我才不怕呢,云宿姐姐,尘哥哥喜欢你,我便也看好你。我尘哥哥喜欢的女子,便真是蓬莱天女,也断不是传言的那般模样。”
爱屋及乌在她这里提现得毫无原则。我望着眼前纯净美好的姑娘,一边伤感,一边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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