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无风,我却莫名的感到刺骨寒意。
我审视着夕颜,想从她脸上找到答案。她面容沉静,峨眉微蹙,美眸中极力隐藏着隐隐的焦灼和不安。
我茅塞顿开,飞速的将近来种种串成一串,浮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
浮屠宫之行,看似是我和白逸尘偶然的抉择,其实是琉璃灵精心酝酿的一步大棋。
棋中,他腹有兵甲,八方时局尽在胸壑,世道人心皆在股掌。他派我去剑城,送信物不过楦头,关键是笃定白逸尘不会让我独行,所以我为引,轻而易举将白逸尘从守卫重重的运城引了出来。
为确保万无一失,他故意在运城现身,安排刺客在溧水河畔行刺故意将剑城危急、白老城主有难的消息透露出来。
仅仅两步,便乱了我们自乱阵脚,救人心切之下,不得不兵行险着剑走偏锋,弃官道而走山道。
他正好在崇山峻岭中伏击。
我们翻山越岭,甚至支走一半的影卫走官道,以假乱真混淆视听,自以为骗过了白寒远,却不知黄雀在后,正好掉进了琉璃灵的陷阱。
一步步,依着他的算计而行。
他要白逸尘死。
白逸尘一死,剑城必乱,白寒远便可借机上位。
白寒远原就受他扶植,又被他握有谋害白逸尘的把柄,纵使上位,也躲不过沦为他的傀儡。
剑城便这样落到了他的手里。
届时他还要借白寒远之口,将我蓬莱天女的身世昭告天下。
凭他舌灿莲花指皁为白的本事,这勾结蓬莱余孽,巧施美人计,杀死剑城少主的罪名,运城也将百口莫辩。
届时他再振臂一呼,以讨取公道为由,名正言顺举剑城之力讨伐运城。
先得剑城,后攻运城,再乱诸方。八方染血众生披麻戴孝,才是他复仇的方式。
仔细一想,羽湘诱我至浮屠宫,或许并不在他的运筹之中,却无意中为他引开了一个棘手的麻烦。他便利用我对蓬莱的愧疚,令荷花和夕颜在这里拖住我,亲自出手截杀白逸尘。
只怕此刻,白逸尘危矣。
心中风过云散,脉络水落石出。我暗暗攥紧掌,后背冷汗涔涔。
我没能在滔天火海中救了师父,两度在生死关头险失墨凉。几番痛失至亲至爱的惶恐和痛苦,给我勇气与决心,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要让白逸尘好好活着。
哪怕背上不忠不孝忘恩负义的骂名。
“天女,天女!”夕颜催促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我理一理思绪,扬着唇角回道:“姑姑若是要我杀了墨凉,我恐怕没法做到。但若只是依灵先生的吩咐行事,倒不是不可。”
夕颜又往石殿外瞥了一眼,目光回到我脸上停留一阵,淡淡道:“算你有点良心。”
我赶紧做出一副颔首低眉的姿态,辞行道:“灵先生要我去剑城送一件东西,我在这里逗留了两日,耽搁了行程,烦请姑姑带路,这就送我出去。”
我暗暗将手搭在腰间的火凤剑上,打定主意她若执意不肯放行,便从这里杀一条血路出去。
满室夜明珠晦暗莫名的照在夕颜清丽的脸庞上,依稀见她双眸似乎闪烁了一下,而后若无其事道:“我早在宫里设了祠堂,供了仙主牌位。天女既然来了,离开前不妨随我去给仙主上两炷香。”
她不待我回答,信手扶了扶望仙髻上栩栩如生的夕颜花簪,穿过镂着梅兰竹菊的黄花梨屏风,绕进了内殿。
我望着她摇曳而去的丽影,和发髻上那朵薄如蝉翼的夕颜花步摇,心中一动。
幼时,我们师兄妹课业繁重,琴棋书画,刀剑阵法,医毒之术……有时一日下来,全然精疲力倦,饥肠辘辘。
偏生师父极为重视养身养颜之道,吃穿用度都有严格的规定,其中最“泯灭人性”的一条,便是过了辰时不许进食。
很多个劳心苦行、两腹空空的夜晚,我在榻上翻来覆去,饿得久久难眠。
夕颜心软,常趁陪师父来天女殿巡视,带一些糕点蜜饯之类的吃食过来,藏在天女殿前的花坛里。她和我们约定,若是她扶一扶步摇,便是带了吃食前来。我便等师父走后,借出恭之名,溜去花坛将包着糕点的油纸捡回来,躲在被窝里偷偷享用。
素手扶花簪,这是夕颜的暗号。
她回眸看了看我一眼,翩翩消失在屏风尽头。
我犹豫片刻,松开按压着匕首的手,鬼使神差般跟了进去。
鲜花,清酒,佳肴,香火,让冷冷清清的牌位,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师父活着时愤世嫉俗不拘一格,公然和一切的世俗叫板,去了,还是落入了红尘。
但她值得被这红尘铭记。
我接过夕颜点好的香,庄重的插在香坛,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
“云儿。”这一次她没再称我为天女,声音压得极低极低,接着道:“我知道你起了疑心——你猜的没错。白公子在西北五公里处的石林里,灵先生在那里设下了风雪阵,四面重兵埋伏,用你在浮屠宫外留下的记号,把他引进了阵里。阵眼是我布的,在一块“山”字奇石的最高处,不过是一块再寻常不过的青色卵石。你毁了那块石头,迷魂阵便破了。”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我从蒲团上坐起,警惕的望着她。
夕颜道:“他救过我。就当还他一个人情,也让你欠我一个人情。”
当日菊山之上,白逸尘确实轻描淡写的提过此事。
眼下除了信她,我没有更好的选择。
“好!”我收起火凤,摸出玄铁匕首。
“走吧。”她美眸一闭,双手一摊,听任我将玄铁匕首架在她颀长白皙的玉颈上,一步一步走出偏殿。我威胁众人闪开一条路来,在一片惊骇的目光下走出极乐殿,出了浮屠宫,回到山巅的开山阵里。
尚在纠结时是该劈她一掌还是点住她要穴好让她全身而退时,夕颜轻轻附耳过来,低声道:“云宿,一定要重查蓬莱覆灭的真相。”
墨凉引狼入室血洗蓬莱,这是我亲眼见证的事实。
这一点,世人皆知。
她作为为数不多的幸存者,本应该恨墨凉恨得咬牙切齿,却要我重查蓬莱覆灭的真相。
我魂惊魄惕,难以置信的望着她。
她的唇又动了动,扔过来一张刺绣诡异的白色丝帕,重复道:“查明蓬莱覆灭的真相。”说完,释然一笑,一掌反劈在自己高耸的胸脯上,唇角流着血,倒在厚厚的雪地上昏死过去。
我呆愣片刻,放眼一番寻找,入地宫前撒下的一梦黄泉果然影迹全无。而往西北处,皑皑白雪中不时裸露出一片黄褐色的土地,一梦黄泉毒性至烈,雪融土焚,的确是一梦黄泉的痕迹无疑了。
眼看追兵将至,我不敢耽搁太久,草草收好丝帕,掂足凌空,在茫茫雪境中飞过婆娑岭,取捷径往西北方石林赶去。
果然在五里外发现一处雪虐风饕的银色石林,雪似鹅毛,疾乱无章,遮天闭目。
里面刀剑铮铮,不时传出一阵阵激烈的鏖战声。
在石林摸索许久,隐约见漫天飞雪中,一群鬼面人和十来个剑城影卫厮杀正酣。正要近前襄助时,鬼面人身形一闪,竟一个个没入风雪和石林,平地消失不见。
只留下风雪中提剑摸索的影卫。
见我抵近,一个个调转剑头向我劈来。
我一边接招,一边自报姓名,几人仿佛置若罔闻,剑刺飞雪,灵动如蛇成风尽垩,毫不留情的像我砍来。
我只能鉴机识变见招拆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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