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影屏住呼吸,紧贴在屏风后,一动不敢动,直到朱莎的注意力完全移开。
他看准朱莎背对着内室门口低头整理茶具的刹那,身影如一道轻烟,猛地从屏风后闪出,迅捷无比地穿过珠帘,闪进了内室。
内室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气息。
紫檀木雕花拔步床挂着藕荷色的纱帐,梳妆台上摆放着精致的妆奁和铜镜。
一切都显得宁静。
小影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床上枕头的方向。
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贴身藏着条汗巾。
他的腿像灌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
脑海中疯狂地闪过秋萍被白绫勒住脖子濒死挣扎的恐怖画面,还有章燕婷的威胁。
他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猛地从怀里抽出那条汗巾,汗巾皱巴巴的,还带着他身体的温热和汗味。
手抖得厉害,他一步步挪到床前。
一咬牙,飞快地将那团皱巴巴的汗巾塞进了枕头底下。
做完这一切,他浑身脱力般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他不敢再多看一眼那张拔步床,更不敢停留。
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他如同惊弓之鸟,以比来时快十倍的速度,闪身到后窗边,推开一道缝隙,毫不犹豫地翻了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惊鸿苑外。
……
静心院,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脂粉香和某种药草的微涩气息。
章燕婷只穿着素白的中衣,赤脚站在冰凉的金砖地上。
庞嬷嬷手里拿着一大团雪白蓬松的新棉花,正小心翼翼地往她平坦的小腹处塞。
一层,又一层。
“姨娘,再垫高些,这才像两个月的肚子。”庞嬷嬷低声道,用力将那团棉花压实,然后用一条足有三寸宽的厚棉布带,从章燕婷后腰开始,一圈一圈,紧紧缠绕在她的小腹上,将那团棉花死死固定住,勒紧,再勒紧!
布带深深陷入皮肉,在腰后打了个死结。
章燕婷被勒得眉头紧蹙,吸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骤然“隆起”的小腹,伸手摸了摸那硬邦邦的棉包,嘴角勾起一丝扭曲的笑意:“嗯,像了。”
庞嬷嬷又拿过一件宽松的软烟罗寝衣,小心地替她穿上,遮掩住腰腹间那圈突兀的勒痕。
寝衣的料子轻薄柔软,隐约透出一点圆润的弧度。
“秋萍那边回话了,”庞嬷嬷一边替她系着衣带,一边低语,“已经说动了侯爷,午后得了空,便过来看您。”
章燕婷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菱花铜镜中那张略显苍白憔悴的脸,眼神却异常明亮。
“侯爷最是心软,也最是看重子嗣。”她拿起一个巴掌大的素白小瓷瓶,拔开塞子,一股刺鼻的、类似烈酒混合着药草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她用指尖蘸取了一点瓶中近乎无色的粘稠液体,对着镜子,仔细地涂抹在自己的脸颊上,避开眼周。
那液体接触到皮肤,带来一阵轻微火辣的刺痛感。
涂抹均匀后,她拿起一个粉扑,沾了些细腻的珍珠粉,对着镜子,轻轻拍在刚才涂抹过液体的地方。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原本苍白黯淡的脸颊,在粉扑的拍打下,渐渐透出一种健康娇嫩的红晕。
那红晕自然地从肌肤里透出来,如同真的气血充盈一般,衬得她整个人瞬间鲜妍明媚起来。
她对着镜子,左顾右盼,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眼中满是得意和算计:“侯爷最喜我这般好颜色。”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镜中的笑容,妩媚动人。
暮色四合,将永定侯府重重叠叠的屋檐染成一片沉郁的灰蓝。
空气里飘着白日残留的燥热,又被渐起的凉风撕扯,搅得人心头也沉闷粘腻。
静心院低矮的檐角下,一盏孤零零的绢灯已然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渐浓的夜色里浮沉。
康远瑞的脚步踏在青石甬道上,一声,又一声,清晰得有些刺耳。
他刚从老夫人处出来,心头还堵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厌。
正烦闷间,一缕琴音,似有若无地飘过来。
琴声不高,丝丝缕缕,哀切如深秋连绵的冷雨,低徊婉转。
这调子……
康远瑞的脚步不由自主地缓了下来。
是章燕婷。只有她,能弹出这般缠绵悱恻的曲调。
眼前倏地晃过她初入府时的模样,低眉顺眼,温婉可人。
那时她的琴声也总是这般,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轻易便能抚平他心头的褶皱。
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悄然爬上他紧绷的下颌线。
心头那点莫名的烦厌,竟被这琴音奇异地冲淡了些许。
他略一沉吟,脚尖便转了方向,循着那琴声,朝静心院走去。
院门是虚掩着的。
康远瑞抬手一推,吱呀一声轻响。
琴音骤然一停。
他迈步进去,目光越过不大的庭院,直直落在那扇敞开的雕花木棱窗上。
窗内,烛光摇曳。
章燕婷背对着门口,坐在琴桌前,纤瘦的肩膀在薄衫下勾勒出单薄的轮廓。
听到门响,她似乎微微一震,随即缓缓地转过脸来。
烛光跳跃着,映亮了她半边脸颊。
那双总是蕴着水光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撞入康远瑞的视线里。
那里头有乍然亮起的欣喜,像投入石子的深潭,瞬间漾开涟漪。
然而这欣喜又被一层浓重的隐忍飞快地压了下去。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她眼底激烈地冲撞,最终只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柔光。
康远瑞的心,莫名地,被这复杂的一眼轻轻撞了一下。
章燕婷已经站起了身。
她飞快地垂下眼睑,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再抬眼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恭顺。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几分委屈几分期盼地迎上来,哪怕只是靠近一步。
她只是站在原地,然后,深深地弯下了腰。
“妾身给侯爷请安。”
康远瑞负手立在原地,看着她在烛光下深深俯首行礼的姿态。
一丝熟悉的掌控感,混合着方才琴音撩起的怜惜,悄然熨帖了他方才的烦闷。
他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发顶,喉间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章燕婷直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恭谨到近乎疏离的表情。
“侯爷请稍坐,妾身为您沏茶。”她声音轻柔,脚步却显得有些虚浮,走到一旁的红木圆桌边。
滚水注入青瓷茶壶,白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她低垂的眉眼。
片刻,一杯新沏的茶被她双手稳稳捧起。
走到康远瑞面前,身体再次微微前倾,双手将茶盏举至胸前,姿态谦卑得无可挑剔。
“侯爷请用茶。”
康远瑞的目光在她捧着茶盏的指尖上停留了一瞬。
那双手,曾经也是温软细腻的。
他伸出手,并未去接那茶盏,反而像是随意地拂过她的指尖,指尖传来的微凉让他眉头蹙了一下。
这才慢条斯理地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她的皮肤。
他踱了两步,顺势在窗下那张铺着软垫的矮榻上坐了下来。
榻上铺着半旧的锦垫,他高大的身躯陷进去一些,姿态舒展,透着一股子理所当然的倨傲。
揭开茶盖,象征性地拨了拨浮在上面的茶叶,轻轻吹了口气,浅啜一口。
温热的茶水入喉,他像是才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眼,目光落在章燕婷依旧略显苍白的脸上。
“太医不是再三嘱咐过,你这身子虚,须得卧床静养?”
“怎么这就下床了?还抚琴?”
章燕婷一直垂手侍立在他身侧,闻言,头垂得更低了些。
“劳侯爷挂心。妾身躺了这些日子,感觉身上松快了些,便想着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免得躺得愈发懒怠了。抚琴,也只是心中烦闷,随手拨弄,排遣排遣罢了。”
她顿了顿,抬起眼,目光飞快地扫过他手中的茶盏,“侯爷再尝尝这茶?是今年的新茶,味道尚可?”
康远瑞不置可否地将茶盏递还给她。
章燕婷立刻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接过,转身去桌边续水。
热水注入空盏,发出细微的哗啦声。
“站着做什么?”康远瑞看着她添水的背影,忽然开口,“坐下回话吧。”
章燕婷添水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水满七分,她稳稳放下水壶,这才捧着茶盏,缓缓转过身。
她没有走向一旁的绣墩,反而依旧站在原地,隔着一步的距离,双手将茶盏重新奉上。
唇角微微向上牵起一个弧度,那笑容极淡。
“侯爷体恤,妾身心领了。只是为妾者,自有为妾者的规矩。妾身不敢僭越。”
康远瑞伸出的手在半空顿住了。
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那句“规矩”像一根细小的刺,扎了他一下。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诸如“此处并无外人”,或是“本侯让你坐便坐”,可话到了舌尖,看着她那副仿佛早已认命的姿态,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多余,甚至有点自讨没趣。
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有些生硬地接过茶盏,掩饰性地又喝了一口,目光移开,落在窗棂上摇曳的树影上。
短暂的沉默在小小的屋子里弥漫开来,只有烛芯燃烧偶尔发出细微的哔剥声。
“侯爷……”章燕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妾身听闻,前些日子秋萍去了您书房伺候?”
康远瑞正有些烦躁地转着手中的茶盏,闻言,目光转回她脸上。
“嗯,是的。”他语气平淡,“手脚还算麻利,人也算伶俐。”
“那便好。”章燕婷像是松了一口气,“妾身选的人,自然是好的。妾身只是担心秋萍那丫头不懂规矩,伺候不周,扰了侯爷清净。若她得用,妾身也就放心了。”
她微微前倾,似乎想为他空了的茶盏续水。
康远瑞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听着她话里那点小心翼翼的关切,心头一软。
她终究还是在意他的。
他搁下茶盏,并未让她添水,反而伸出手,一下子覆在了她搁在桌沿的手背上。
章燕婷的手猛地一颤,指尖冰凉。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那只手更紧地握住。
康远瑞的手干燥而温热,烫得她心口一缩。她抬起头,撞进康远瑞深沉的眸子里。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
“你总是这般懂事。放心,本侯心里有数。你如今怀着康家的骨血,便是最大的功臣。待你平安诞下麟儿,本侯定会做主,抬你做平妻。”
他清晰地吐出最后两个字,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的反应,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你原也是章家的嫡女,书香门第的清流,本就不该只做个妾室,委屈了你。”
“平妻?”章燕婷像是被这两个字烫着了,猛地抬起眼。
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竭力压住喉咙里的哽咽,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承蒙侯爷厚爱,妾身感激涕零。只是,妾身自知身份,不敢奢望平妻之位。”她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后面那句低得几乎听不见的话说完,“妾身只求能好好做妾,伺候好侯爷和夫人,便心满意足了,再不敢有非分之想。”
康远瑞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脸上那抹阴沉的笑意真切了几分,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你明白就好。本侯不会亏待你。”
他松开了手。
章燕婷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缩回了手,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侯爷再再添些热茶吧。”她微微倾身,动作有些急切地去够康远瑞放在小几上的茶盏。
这个俯身的动作,使得她原本就略显宽松的寝衣领口,被身体的弧度拉扯开了一些。
康远瑞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被牢牢钉在了那里。
“燕婷!”他喉间发出一声低哑的呼唤,带着蛮横。
章燕婷刚拿起茶盏,闻声惊愕地抬头。
手腕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攫住。
茶盏脱手,砰地一声摔在厚厚的地毯上。
天旋地转。
章燕婷甚至来不及惊呼,整个人就被一股野蛮的力道猛地拽了过去,狠狠撞入一个怀抱。
“别动。”康远瑞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让本侯……好好看看你。”
章燕婷垂下眼睑,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如同被狂风摧折的蝶翼。
再抬眼时,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水光潋滟,被一种楚楚动人的羞怯所取代。
“侯爷……”她的声音细如蚊蚋,带着怯生生,“您吓着妾身了……”
康远瑞低吼一声,猛地弯腰,轻而易举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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