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化舱内,消毒水与金属混合的冰冷气味萦绕鼻尖。
阿猫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终于在一阵刺痛中彻底睁开。
视野从模糊到清晰,纯白的天花板、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生命监测仪,以及……床边那个安静坐着的女人。
林昭。
“清醒剂”的效力远超他的想象,身体依旧虚弱无力,但大脑却前所未有的清明,那些被药物和疲惫压抑的记忆碎片,正以惊人的速度重新拼合。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夹杂着审视与戒备的目光,死死盯着林昭,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孤狼。
林昭并未在意他眼中的敌意,也没有像他预想中那样,拿出审讯的架势逼问情报。
她只是将手边一个保温碗的盖子拧开,一股浓郁的米香瞬间驱散了舱内的冰冷。
她将碗和勺子轻轻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你昏迷了三天,水米未进,先喝点粥。”
阿猫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腹中传来的剧烈空虚感几乎让他本能地想去抢过那碗粥。
但他忍住了,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声音沙哑干涩:“怎么?桃源基地现在也开始养废物了?”
他以为会看到林昭的愤怒或是不屑,但她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我不养废物,”林昭的目光落在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上,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我养人。哪怕……他曾想亲手毁掉我的家。”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阿猫心口。
他眼中的戒备出现了瞬间的龟裂。
林昭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依旧轻柔,却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穿透力:“狼牙醒了。他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当年,出卖小队的所有人之后,你有没有哪怕一晚,睡得踏实过?”
阿猫的身体猛然一震,仿佛被无形的雷电劈中。
他的瞳孔猛然收缩,脸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些尘封在记忆最深处,被血与火掩埋的面孔,那些临死前绝望的眼神,瞬间如潮水般将他吞没。
他想嘶吼,想反驳,想用更恶毒的语言去刺伤眼前的女人,可最终,所有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
他缓缓低下头,额头抵在冰冷的床沿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沉默得像一座即将崩塌的石像。
桃源广场的风,带着战后废墟特有的铁锈味,轻轻吹拂。
王维刚站在广场中央,他的面前,是七张空荡荡的椅子。
没有悼词,没有挽歌,只有七枚被擦拭得锃亮、刻着名字的军牌,静静地躺在椅子上,反射着灰蒙蒙的天光。
苍狼小队昔日的遗属们——断了一条腿的老狗,抱着孩子的年轻寡妇小雨,还有两位负责后勤、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都默默地站在一旁。
狼牙站在最前面,他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那双曾经只会握枪和挥刀的手,此刻却在不住地颤抖。
“苍狼小队,队长,高天扬。”
王维刚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念出一个名字,他就亲手将一枚军牌拿起,用白布仔细包好。
“突击手,李默。”
“观察手,王大鹏。”
当最后一个名字,“‘猎犬’,周正”从王维刚口中念出时,狼牙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断裂。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你们啊!”他用拳头捶打着坚硬的地面,声嘶力竭地哭喊,“我不该恨王维刚……我不该恨他!我该恨的……是我自己!我该恨的是我为什么没死在那一天!”
悔恨、痛苦、迷茫,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的哭声撕心裂肺,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林昭站在人群后方,悄无声息地抬起了手。
一圈柔和的蓝色光晕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如同温暖的潮汐,瞬间笼罩了整个广场。
【精神安抚领域】启动。
在这片蓝光中,狼牙的哭声渐渐平息,那些遗属们仿佛被赋予了勇气,纷纷上前。
小雨将孩子交给身边的老人,走过去,轻轻拍着狼牙宽阔却在颤抖的后背。
“别哭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无比温柔,“人都回来了,就别再走了。”
老狗也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是啊,小子,苍狼的魂还在,家就还在。回来就好。”
当晚,狼牙独自一人来到基地的西门岗哨。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崭新的铭牌,上面用利落的刀法刻着三个字——守门人。
他拿出铁钉,一锤一锤,郑重地将铭牌钉在了饱经风霜的木质立柱上。
做完这一切,他挺直了腰杆,遥望着远处被夜色吞噬的城市废墟,那里曾是他复仇的起点,也是他痛苦的根源。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吐尽心中最后一点阴霾。
“从今往后,”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逝去的战友起誓,也像是在对自己宣告,“我不再是复仇的影子,我是光的门。”
话音刚落,奇迹发生了。
盘踞在岗哨周围,一直沉寂的镇魂藤,那墨绿色的藤蔓上,竟缓缓绽开了一朵又一朵银白色的小花。
花瓣在黑暗中释放出点点荧光,如同星辰坠落大地,将狼牙的身影笼罩其中。
一道柔和的女声,仿佛直接在林昭的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守护意志”与“共情共振”双重达标,精神安抚领域正在升级……】
【升级完毕。新能力:“心灵庇护所”。】
小青的身影在林昭的意识空间中浮现,轻声道:【庇护所半径一公里,可主动修复范围内友方单位的创伤记忆,并能有效抵御精神类异能侵蚀。】
了望台上,夜风格外清冷。
林昭正在整理战后的各项数据报告,厚厚一叠文件记录着这次危机带来的损失与收获。
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被轻轻放在了她手边。
王维刚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与她并肩而立,一同俯瞰着下方灯火点点的桃源。
良久的沉默后,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与茫然:“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用?每一次,都让身边的人受伤,让大家置于险地。”
林昭放下手中的笔,转过身,伸出食指,轻轻地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你要是没用,这个村子早就塌了八百回了。”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你不是没用,你是太想一个人扛下所有事了。”
她微微侧身,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他身体瞬间的僵硬,然后又慢慢放松。
“现在好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你有我,有顾野,有狼牙,有老狗他们……有整个桃源。没人再让你一个人扛了。”
次日清晨,桃源基地的广播系统里,响起了林昭清亮而坚定的声音。
“桃源基地全体成员请注意。经核心会议决定,从今天起,每月十五日,定为‘归家日’。所有外出执行巡逻任务的小队,必须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至少带回一名基地外的流浪者。”
“我们不审查身份,不追问过去——只要你想回家,桃源的大门,就永远为你敞开。”
广播声回荡在基地的每一个角落,也飘向了远方的荒野。
西门口,新任的“守门人”狼牙站得笔直,如同一尊雕塑,大黑狗安静地蹲在他的脚边。
就在这时,远处地平线上,一辆破旧不堪的皮卡车,正顶着晨光,缓缓向基地驶来。
在它锈迹斑斑的车顶上,用铁丝固定着一朵早已风干、却依旧保持着完整形态的夜光迷迭香。
风拂过大地,仿佛能听见整个基地都在低语:
有些门,是用恨推开的;而有些人,注定要用爱接回来。
夜深人静,林昭坐在自己的工作台前,面前的全息屏幕上,正显示着镇魂藤升级后的详细数据流。
那片代表着“心灵庇护所”能量核心的区域,虽然稳定,但下方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却标注着“生物活性基质存在潜在衰减风险”。
庇护所的强大,是建立在镇魂藤本身旺盛的生命力之上。
而这一次的进化,显然透支了它积蓄已久的能量。
必须找到一种高活性的催化剂来补充和稳固它。
林昭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掠过一个个标注着危险等级的红色区域。
最终,她的指尖停在了一个被三重红色警告圈起来的地点——城北,废弃的第三号地铁线。
那里是变异生物的巢穴,但也曾有报告指出,在最深处的隧道里,有微光在黑暗中蔓延。
她的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
为了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有些地方,是必须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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