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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马醉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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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凉州孤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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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

粘稠的,温热的,散发着浓烈腥气的血,如同永不干涸的河流,在天启皇宫的残垣断壁间肆意流淌,汇聚成一片片令人作呕的暗红沼泽。倒塌的宫殿燃烧着熊熊烈火,黑色的烟柱如同绝望的触手,扭曲着伸向铅灰色的天穹。空气里弥漫着皮肉焦糊、内脏腥臭和死亡本身冰冷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带刺的污血。

在这片由火焰、浓烟、断肢残骸和无尽哀嚎交织而成的人间地狱中心,一道身影,是唯一移动的毁灭风暴。

古星河。

白发被浓稠的血浆黏成一绺绺,贴在苍白的额角和脖颈上。那身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玄袍,被无数伤口撕裂,又被更多的、不同来源的鲜血反复浸透,凝固成一层厚重、僵硬、散发着恶臭的暗红铠甲。他周身翻腾的血焰不再是纯粹的赤红,而是夹杂着无数亡魂怨念的、粘稠如实质的暗紫,如同流淌的熔岩,所过之处,连坚硬的汉白玉地砖都被灼烧得滋滋作响,留下焦黑的脚印和袅袅青烟。

他不再是人。他是从最深地狱爬出的、被无边怨毒和杀意驱动的活尸。那双赤红的瞳孔里,早已没有焦点,没有理智,没有敌我,甚至没有仇恨本身。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的、对一切生机的灭绝意志。目光扫过,万物皆可杀!

一个断了腿、在血泊里挣扎爬行的北周禁卫,被他一脚踩爆了头颅,红白之物溅射丈余。

两个抱在一起、缩在断墙下瑟瑟发抖的宫女,被一道随意的血焰剑气掠过,瞬间化为两团爆开的血雾,连惨叫都未能发出。

几个试图趁乱抢夺宫中珍宝的泼皮无赖,被无形的力量攫住,如同被投入无形的磨盘,骨骼寸寸碎裂的爆响伴随着凄厉到非人的惨嚎,最终变成地上几滩形状模糊的肉泥。

杀!杀!杀!

他走过燃烧的宫殿,血焰席卷,将里面躲藏的太监宫女连同华丽的梁柱一起焚成灰烬。

他踏过混乱的御花园,随手折断一根碗口粗的奇石,如同挥舞巨杵,将一群惊惶逃窜的嫔妃砸得筋断骨折,血肉模糊。

他撞入一座尚算完好的偏殿,里面挤满了瑟瑟发抖的老弱宫人。血瞳扫过,如同死神的镰刀划过麦田。无形的、凝练到极致的杀意如同万千细密的钢针,瞬间贯穿了殿内每一个活物的头颅!刹那间,所有哭泣、哀求、恐惧的声响戛然而止,只剩下尸体倒地的沉闷声响。

天启城,这座曾经象征人间繁华极致的皇都,此刻彻底沦为了白发修罗的屠宰场。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全城,幸存者如同地穴中的老鼠,蜷缩在一切可以藏身的角落,祈求着那死亡的脚步声不要在自己门前停留。皇宫之外,东方明、萧景琰、萧清璃率领的大军正与沈静川召唤的尸兵大军进行着惨烈无比的厮杀。刀剑砍在腐肉上的钝响,士兵临死的怒吼,尸兵低沉的嘶嚎,交织成另一片炼狱的乐章。

然而,皇宫深处那不断升腾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暗紫血焰,以及那毫无差别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杀戮意志,才是笼罩在所有人心头最深的恐惧。那恐惧,甚至压倒了眼前尸兵的威胁。

……

天启城已不复往日繁华。

黑雾如活物般蠕动,笼罩着整座都城,唯有皇宫区域尚存一片清明。街道上空无一人,偶有风吹过,卷起纸钱与残破的旗帜,发出簌簌声响,如同鬼魂低语。

皇宫内,血流成河。

阿骨率领的三千精锐已杀红了眼,见人就杀,无论宫女、太监还是侍卫。惨叫声此起彼伏,昔日金碧辉煌的宫殿如今已成修罗场。

古星河端坐于龙椅之上,一身白衣早已染成暗红。他单手支颐,血瞳漠然地看着这场屠杀,仿佛在欣赏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码。

“城主,西偏殿清理完毕。”阿骨浑身是血,上前禀报,眼神中既有敬畏也有恐惧。

古星河微微颔首,手指轻敲龙椅扶手:“让所有人...为雪柠陪葬。”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就在这时,笼罩天启城的黑雾突然波动,三道身影冲破雾障,凌空飞入皇宫广场。

为首者一身白衣,手持青霜剑,飘逸如仙,正是剑仙王逸的唯一弟子江砚峰。他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皇宫,最终定格在龙椅上的古星河,眼中满是痛惜。

左侧是个黑衣青年,神情冷峻,周身隐隐有暗器流转的光芒——唐门第一高手唐枭,天骄榜第二的翘楚。

右侧则是个灵动少女,腰间缠着一条碧绿小蛇,正是灵蛇谷的云雀儿。她看到眼前的惨状,忍不住掩口惊呼:“古大哥...怎么会这样...”

江砚峰踏步上前,声音清越如剑鸣:“星河!收手吧!你看看自己在做什么!”

古星河缓缓抬眼,血瞳中毫无波动:“砚峰,你来为我助阵吗?正好,与我一同欣赏这场盛宴。”

“你疯了!”江砚峰痛心疾首,“东方明已将一切告知于我。雪柠之死令人痛心,但这不该是你堕入魔道的理由!”

唐枭冷声道:“与他废话什么?入魔已深,唯有武力制止。”

云雀儿却眼中含泪:“古大哥,你还记得吗?在灵蛇谷外,你为救我与姬承天搏斗三日...那时的你不是这样的...”

古星河血瞳微微波动,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但随即被更浓的血色淹没:“那时的古星河已经死了,和雪柠一起死在了天启城。”

“你们为这座城要与我为敌?”

雪柠被抓,在这里受尽屈辱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她就这样看着灵儿在她面前被活活打死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周朝皇室为了霸业做了多少恶,杀了多少人,那个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说什么天道,天道不公,那我便破开这天!世道浑浊,那我便搅他个天翻地覆!

谁要拦我,我就宰了谁!

唐枭淡淡的说道:“他已经入魔了,跟他废什么话,动手!”

古星河缓缓起身,周身魔气翻涌:“既然你们要阻我,那便...一同陪葬吧。”

话音未落,古星河已化作一道血影,直扑三人。

江砚峰青霜剑出鞘,剑光如月华洒落:“布阵!”

三人即刻各站方位,形成合围之势。江砚峰主攻,剑法飘逸如仙,却又凌厉无比;唐枭暗器如雨,专攻要害;云雀儿身法灵动,腰间碧蛇忽伸忽缩,伺机偷袭。

古星河狂笑一声,不闪不避,徒手迎向青霜剑。剑掌相交,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江砚峰只觉一股恐怖力量顺着剑身传来,虎口震裂,鲜血淋漓。

“他的肉身已堪比神兵!”江砚峰惊呼。

唐枭双手连挥,无数淬毒暗器如暴雨般射向古星河。然而这些足以穿透钢板的暗器,在距古星河三尺外便被无形气墙挡住,纷纷坠落。

云雀儿碧蛇突袭,直取古星河后心。古星河头也不回,反手一抓,精准捏住蛇头。碧蛇挣扎扭动,毒液滴落在地,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小雀儿,你的蛇太慢了。”古星河淡淡说着,手中用力,碧蛇顿时被捏成肉泥。

云雀儿惨叫一声,本命灵蛇被毁,她遭受反噬,口吐鲜血倒飞出去。

“雀儿!”江砚峰惊呼,剑势更加凌厉,剑光如瀑,将古星河笼罩其中。

古星河血瞳一亮,周身魔气爆发,竟将剑光硬生生震散。他踏步上前,一拳轰出,简单直接,却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江砚峰举剑格挡,青霜剑弯成惊心动魄的弧度,整个人被震飞数十丈,撞塌一座偏殿。

唐枭见状,不再保留,双手结印,周身浮现无数漆黑针影:“唐门绝学·万劫针狱!”

万千黑针如蝗虫般射向古星河,每一针都蕴含着破罡毒力。这次针群终于穿透古星河的护体气墙,钉在他身上。

古星河身形一顿,低头看着身上密密麻麻的黑针,血瞳中首次露出讶异:“有点意思。”

唐枭脸色苍白,这一招几乎耗尽他全部内力。然而下一刻,他瞳孔猛缩——古星河周身魔气涌动,那些黑针被一点点逼出体外,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不可能...”唐枭难以置信。

古星河身影一闪,已至唐枭面前,单手掐住他的咽喉:“唐门天才?不过如此。”

就在这时,一道剑光从天而降,直刺古星河后心。江砚峰去而复返,这一剑凝聚了他毕生功力,甚至燃烧了本源精血。

古星河不得不放开唐枭,回身一掌拍向剑尖。

剑掌相击,气浪翻滚,周围宫殿纷纷倒塌。江砚峰喷血倒飞,青霜剑脱手而出。

古星河也后退三步,手掌被剑气划破,暗红色的血液滴落在地,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趁此机会,云雀儿强忍伤势,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笛,吹奏起来。笛声悠扬,却蕴含着奇异力量。笼罩天启城的黑雾随之波动,似乎受到影响。

古星河血瞳中闪过一丝痛苦,抱头低吼:“住手!”

这笛声竟能扰动他的魔心!

江砚峰见状,急忙喊道:“雀儿继续!他在挣扎!”

云雀儿笛声更加急促,额头渗出细汗。古星河周身魔气翻腾不定,时而狂暴,时而收敛,血瞳中的血色也在明暗变化。

“雪柠...”他喃喃自语,脸上首次出现痛苦的表情,“哥哥这就为你报仇...”

“星河!雪柠不会想看到你这样!”江砚峰艰难站起,声音嘶哑,“她最敬爱的哥哥,不该是个屠杀无辜的魔头!”

古星河浑身一震,血瞳中的血色稍褪,露出一丝清明。但下一刻,更深的血色涌上来:“闭嘴!你们什么都不懂!”

魔气轰然爆发,云雀儿的玉笛应声而碎,她再次被震飞出去,昏迷不醒。

古星河仰天长啸,声震九霄:“今日,谁阻我,谁就死!”

黑雾剧烈翻涌,向皇宫收缩,仿佛要吞噬一切。江砚峰和重伤的唐枭对视一眼。

古星河入魔已深,无人能挡了。

“星河!是我!江砚峰!你醒醒!你看看这满城血海!看看你自己!雪柠……雪柠她若在天有灵,看到你变成这样嗜杀成性的魔头,她会怎么想?!她会心痛死啊!!”他试图用那个名字,唤醒挚友沉沦的灵魂。

古星河那双血瞳,终于聚焦在了江砚峰脸上。那眼神,没有任何故人重逢的波动,只有一种被蝼蚁阻挡了杀戮路径的、冰冷的烦躁。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沙哑、如同野兽磨牙般的嘶鸣。

回应江砚峰苦口婆心劝说的,是古星河毫无征兆的暴起!

轰!

暗紫色的血焰如同压抑到极限的火山,轰然爆发!凝聚成一道足以斩碎星辰、撕裂天地的恐怖血色剑罡!那剑罡不再是之前的形态,而是扭曲、狂暴,充满了纯粹的毁灭意志,如同咆哮的血色孽龙,朝着江砚峰和他身后的屏障,当头斩下!

剑未至,那毁灭一切的意志已经压得江砚峰呼吸停滞!他瞳孔骤缩,全身的剑元毫无保留地疯狂注入“青霜”之中!湛蓝色的剑罡瞬间暴涨,化作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容纳万顷波涛的蓝色光幕,迎向那毁灭的血色!

嗤——!!!

两种极致力量的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间本身在被强行撕裂湮灭的可怕声响!

蓝与紫,生与灭,至交与入魔!

剑气疯狂地绞杀、湮灭!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失控的飓风,瞬间将周围残存的宫殿墙体撕成碎片!那几个被按在石阶上的太监厨娘,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被逸散的能量余波直接震成了漫天血雾!

江砚峰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他手中的“青霜”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剑身上湛蓝色的光芒剧烈地明灭闪烁!那道血色的毁灭剑罡,蕴含着远超他想象的狂暴力量!他的深海剑罡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侵蚀、消磨!

“呃啊——!”江砚峰怒吼着,嘴角溢出殷红的鲜血,双臂肌肉贲张,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他脚下的汉白玉地面寸寸龟裂、下陷!他拼尽全力,试图稳住,试图唤醒对方!

然而,古星河眼中只有一片冰冷的毁灭。他喉咙里再次发出低沉的嘶吼,手臂猛地向下压!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江砚峰身前那坚不可摧的湛蓝剑罡屏障,如同被打碎的琉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随即轰然炸裂!

噗——!

江砚峰如遭重锤猛击,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口中喷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线!他重重地撞在远处一堵尚未完全倒塌的宫墙上,坚硬的墙体轰然塌陷,将他半个身子都埋了进去!尘土飞扬中,“青霜”剑脱手飞出,斜插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湛蓝的光芒黯淡到了极点。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但五脏六腑如同移位般剧痛,全身骨骼仿佛散架,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眼前阵阵发黑。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道白发血影,提着那柄流淌着暗紫血焰的魔剑,一步步,如同索命的死神,朝着废墟中的自己走来。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江砚峰。他知道,下一剑,便是绝杀!他挡不住!也唤不醒!

就在古星河踏过满地瓦砾,距离江砚峰不足三丈,手中凝聚的血焰魔剑即将扬起之时——

“古星河——!!!”

一道火红的身影,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扑火的飞蛾,从侧面猛地冲了过来!

是萧清璃!

她不知何时摆脱了护卫,冲进了这片死亡的禁区。她绝美的脸庞上布满泪痕和烟灰,那双曾经骄傲灵动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悲痛、恐惧,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孤注一掷的疯狂!

她没有武器,没有护身罡气。她只是张开双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古星河挥剑斩向江砚峰的刹那,从侧面狠狠地扑了上去,死死地、用尽生命般抱住了古星河那握着魔剑的右臂!

她的身体撞在古星河身上,如同撞上了一堵冰冷的铁壁!巨大的反震力让她喉头一甜,嘴角溢出血丝。但她死死咬着牙,双臂如同铁箍般勒紧,整个身体都贴了上去,试图用自己的重量和体温,压住那即将挥下的毁灭之剑!

“住手!星河!住手啊!!”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哭腔,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血丝,滴落在古星河冰冷染血的玄袍上,“你看看!你看看他是谁!他是江砚峰!是你的兄弟!你看看这满地的血!你看看你自己!停下!求求你停下!雪柠……雪柠她不会想看到你这样!她会害怕!她会心疼的!!”

那带着滚烫泪水和绝望哀求的拥抱,那不顾一切扑上来的身体,那一声声撕心裂肺呼唤着“雪柠”的名字……

如同投入沸腾血海中的一颗寒冰。

古星河即将挥下的手臂,猛地僵在了半空!

他周身翻腾咆哮的暗紫血焰,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骤然剧烈地波动、摇曳起来,发出嗤嗤的声响,光芒明灭不定!

那双一直燃烧着毁灭火焰的赤红眼瞳,剧烈地颤抖起来!瞳孔深处,那无边无际的血海,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无数混乱、破碎的画面在其中疯狂闪烁、冲撞!有镇北城头并肩御敌的豪情,有鬼谷山中切磋论道的清冷,有凉州城破时的冲天火光……最后,定格在一张苍白、带着泪痕、无声呼唤着“哥”的少女脸庞上!

“呃……啊……”古星河喉咙里发出痛苦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呜咽。他整个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如同承受着巨大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撕裂痛楚!那狂暴的毁灭气息如同退潮般剧烈地起伏、动荡,时而狂暴欲要挣脱,时而又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

萧清璃清晰地感受到了怀中身体的颤抖,感受到了那毁灭力量的挣扎!她心中涌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更加用力地抱紧他,将脸颊贴在他冰冷染血的后背上,泣不成声地重复着:“停下……星河……停下……求你了……为了雪柠……停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温和却不容忽视的光芒突然从天空洒落,穿透黑雾,照在古星河身上。

一个苍老而平和的声音响彻天地:

“痴儿,还不醒来。”

-------

黑雾翻涌,魔气滔天。

古星河立于废墟之上,血瞳睥睨,仿佛魔神降世。江砚峰三人重伤倒地,已无力再战。阿骨率领的三千精锐远远围站着,无人敢上前半步。

就在古星河即将彻底释放魔性,血洗天地之时——

一道温和却不容忽视的光芒忽然自九天垂落,穿透浓重黑雾,照在皇宫废墟中央。光芒中,一个模糊的身影缓缓凝聚成形。

那是个青衫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慈祥却又深不可测。他身影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却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威严。

全场哗然!

“师、师父?!”东方明失声惊呼,难以置信。

唐枭瞳孔猛缩:“鬼谷先生?!这不可能...”

就连远远观战的人都骚动起来——鬼谷先生早已仙逝,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古星河血瞳骤缩,周身魔气翻腾得更烈:“老东西!死了还要阴魂不散吗?!”

光影中的鬼谷子虚影微微叹息,声音仿佛来自遥远时空:“星河,收手吧。”

“收手?”古星河狂笑,笑声中满是悲愤与讥讽,“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任你摆布的棋子吗?鬼谷子!”

他直呼其名,血瞳中迸发出滔天恨意:“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对不对?从收我为徒开始,再到如今的局面...全都是你的局!”

鬼谷子虚影微微波动:“星河,你误会了...”

“误会?”古星河嘶声打断,“雪柠死后我才想明白!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非要去天启?因为你早就料到天下大乱,需要一颗棋子搅动风云!而你,我最敬爱的师父,选择了我做这颗棋子!”

他越说越激动,魔气如实质般汹涌:“你算准了她会死,算准了我会入魔,算准了我会血洗天启!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中,对不对?你要借我之手,平定天下乱局!就连你死了,都要把我们当做棋子!”

“这一步一步,我身上发生的全部事,全部都是你的布局,打到最后,你终于肯出现了吗?“

鬼谷子沉默良久,虚影越发透明:“是,我确实预料到了天下将乱。也确实...希望借你之手拨乱反正。”

全场寂静,唯有古星河粗重的喘息声。

“但我从未算准雪柠会死。”鬼谷子声音低沉。

古星河冷笑:“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掌控一切,把所有人都当做棋子!就连你最亲近的弟子也不例外!”

鬼谷子虚影微微颤抖:“星河,你说得对...我一生算尽天机,以为能为天下谋划最好的结局,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他的目光变得柔和而愧疚:“我从未问过你们是否愿意。我为天下布局,为苍生谋划,却伤害了自己最爱的弟子...这是我的过错。”

古星河血瞳中的疯狂稍减,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痛苦:“现在认错有什么用?雪柠已经回不来了!”

“不,还来得及。”鬼谷子轻声道,“我这一缕残魂留于世间的意义,并非如你所说是为了继续操控棋局,而是为了...在必要时纠正我犯下的错误。”

虚影突然明亮起来,化作一道纯净白光,直射古星河眉心。

“师父不要!”东方明惊呼——这是魂飞魄散的最后决绝!

古星河想要抵抗,但那白光温柔却不容拒绝地融入他的识海。没有痛苦,只有一股清凉平和的力量,洗涤着他被魔性侵蚀的神魂。

一幕幕记忆浮现:鬼谷子如何悉心教导古星河,如何在这一路征程给予保护,如何在自己大限将至时留下一缕残魂,并非为了布局天下,而是为了在最坏的情况发生时,能挽救自己误入歧途的弟子...

“星河,师父错了...”鬼谷子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越来越微弱,“我一生为天下布局,却忘了问你们想要什么样的人生...原谅师父...”

古星河怔在原地,血瞳中的血色渐渐褪去,露出原本的墨色。两行清泪从眼中滑落,冲淡了脸上的血迹。

“师父...”他喃喃道,声音颤抖。

鬼谷子的虚影几乎完全透明,只剩淡淡轮廓:“活下去,星河...不是为天下,不是为复仇...为你自己...为雪柠未能活出的那份人生...”

最后一丝白光融入古星河眉心,鬼谷子的虚影彻底消散在天地间,再无痕迹。

笼罩天启城的黑雾开始缓缓消散,阳光重新洒落在这座饱经磨难的城市。

古星河站在原地,白发垂落,遮住了他的表情。周身魔气已然消散,只剩下无尽的悲伤与茫然。

江砚峰艰难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他:“星河...”

古星河缓缓抬头,眼睛已恢复墨色,却空洞无神。他看着满目疮痍的皇宫,看着遍地尸骸,看着远处惊恐的百姓...

一代魔君苏醒,留下的却是比死亡更沉重的悔恨。

阳光普照,天启城获得了喘息之机,但每个人都知道,这场灾难留下的创伤,需要很久很久才能愈合。

而古星河的重生之路,才刚刚开始。

“让开!快让开!!”一声急促的呼喊传来。

东方明指挥着几个镇北城最精锐的士兵,无比小心地抬着一口通体晶莹剔透、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巨大水晶棺,从混乱的战场边缘艰难地挤了过来!

水晶棺内,寒气氤氲如雾。

一个穿着素净衣裙的少女,静静地躺在其中。她的面容苍白而安详,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密的白色冰霜。正是张雪柠!她被萧清璃命人以秘法封入这千年寒玉打造的水晶棺中,低温封存,才得以保存尸身不腐。

水晶棺被小心翼翼地抬到了距离古星河和萧清璃不远的地方放下。那森冷的寒气,瞬间驱散了周围浓郁的血腥味。

当古星河看到棺中那张无比熟悉、无比苍白的少女脸庞时——

轰!!!

他整个身体猛地一震!

如同被九天雷霆劈中!

所有翻腾的血焰,所有的杀戮意志,所有的毁灭气息,在这一刻,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凝固!

时间,仿佛静止了。

那双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住了水晶棺中的少女。瞳孔深处,那片沸腾的血海如同被投入了万载玄冰,开始剧烈地翻滚、收缩!那纯粹的、冰冷的毁灭,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空洞?茫然?以及……深入骨髓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悲伤?

他周身的暗紫血焰,如同失去了根源,开始飞速地消散、熄灭。只剩下缕缕残存的暗红气息,如同受伤的毒蛇,不甘地在他体表游走。

他不再颤抖。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唯有那双眼睛,死死地锁在冰棺中的少女身上。

就在这时!

古星河那只被萧清璃死死抱住的手臂,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巨力!

“啊!”萧清璃惊呼一声,被这股力量狠狠甩开,踉跄着跌倒在地。

古星河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他已经出现在那口水晶棺旁!

古星河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弯下腰,伸出双手,那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蝴蝶。他穿过水晶棺盖下方预留的缝隙,稳稳地托住了棺底。

然后,他猛地发力!

沉重的、由整块千年寒玉雕琢而成的水晶棺,被他硬生生扛起,稳稳地放在了自己宽阔而染血的脊背之上!

冰冷的寒气瞬间透过玄袍,浸入他的皮肉骨髓。但他恍若未觉。

他背着那口巨大的水晶棺,如同背着他仅剩的世界。他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看这满城的血火,不再看废墟中挣扎起身的江砚峰,不再看跌倒在地、泪流满面的萧清璃。

他迈开脚步。

脚步不再沉重如战鼓,而是变得有些蹒跚,有些踉跄。那头被血污黏连的白发,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棺盖上。他一步一步,踏过燃烧的宫殿废墟,踏过粘稠的血泊,踏过堆积的尸骸,朝着北方——凉州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染血的脚印和一个冰冷的寒霜印记。

他所过之处,无论是疯狂嘶吼的尸兵,还是奋力拼杀的镇北军、南谕军,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默默地、敬畏地、带着难以言喻的悲痛,为他让开了一条通往城外的道路。

萧清璃跌坐在冰冷的血污里,望着那道背着巨大冰棺、孤独蹒跚走向远方的白发背影,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知道,她留不住他了。那个曾经如星辰般清冷的鬼谷传人,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镇北城主,他的心,已经随着棺中的少女,彻底死去了。

江砚峰挣扎着从废墟中爬起,捂着剧痛的胸口,望着挚友消失在浓烟与火光中的背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悲痛,有后怕,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与苍凉。

古星河背着水晶棺,走出了燃烧的天启城,走进了北方苍茫的风雪之中。他走过荒原,走过山林,走过曾经熟悉的城镇。他无视了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惊呼,所有的恐惧。他只是一步一步,固执地朝着一个方向走着。

走向凉州。

走向那座早已在战火中化为废墟的凉王府。

……

天启城破,大周皇帝姬宏章、太子姬承天伏诛,太尉沈静川被东方明设计诱杀,尸兵大军失去控制,最终被剿灭。残余的北周势力在失去中枢后迅速土崩瓦解。

南谕宁王萧景琰在扫平北境后,因重伤难愈,加之目睹了天启惨状心灰意冷,最终将兵权尽数移交给了长公主萧清璃。

一年后,群臣劝进,万民归心。

在崭新的、尚未完全洗去战火痕迹的皇宫大殿上,萧清璃身着玄黑为底、绣着浴火金凤的帝袍,头戴垂落十二道玉藻的帝王冕旒,缓缓坐上了那张象征着天下至尊的龙椅。

新朝建立,年号“靖安”。

女帝登基,威加海内,四海宾服。她励精图治,抚平战争创伤,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

然而,再无人见过那位一夜白发的镇北城主。

只有凉州故地的百姓间,流传着一些零星的传说。

传说那座早已荒废、断壁残垣的凉王府旧址,终年被一种诡异的寒气笼罩,即便是盛夏酷暑,那里也飘着细碎的冰晶,如同永恒的冬季。

传说有人曾在深夜,远远看到废王府深处,有一口巨大的、散发着幽幽寒光的水晶棺。

传说棺旁,似乎永远坐着一个一动不动的、白发如雪的身影,如同守护着沉睡公主的石化骑士。

风霜侵蚀着残破的王府,蛛网在倒塌的梁柱间蔓延。只有那口冰棺,在废墟中散发着恒久的、冰冷的微光,映照着棺旁那道凝固的身影,和他脚下永不融化的霜雪。

仿佛时光在那里停滞,守着一段永不日落的黄昏,和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恍惚间,古星河听到一个声音。

“哥哥。”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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