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李福根为讨个好运,不惜重金请白云观的道长算过一卦,道长断他——
今年命理枯木逢春,否极泰来,运道非比寻常,恐有天财入库之兆!
前两日,他真觉得那位道长成仙了,说得准准的!
那五两银子的功德,捐得不冤!
可这天大的鸿运,竟只走了两日?!
若说昨日是他最风光体面的一日,今日就是他最狼狈不堪的一日!
天堂和地狱,原来只隔着一层窗户纸!
“税银??!”
这两个字比那箱银子还要沉上万斤,把他砸的头重脚轻,天旋地转,一把死死扶住桌角才没瘫软下去,声音抖得不成调子:
“怎...怎会是税银??!”
不是老太监出宫带的私房钱么?不是在宫中攒下的赏银么?
这都是贵监模模糊糊透露给他的呀!
开阳见他面色惨白,呼吸急促,眼瞅着就要背过气去,一掌拍在他背上,随即快步走到藏在墙角的银箱,伸手拨开上面几层十两的小锭,直接从最底层掏出一锭,就着烛火举到李福根眼前:
“瞪大眼珠子看清楚了!‘庆昌二十二年苏松常镇粮税折银’‘五十两整’,这是官凭税银,动了要掉脑袋的。”
李福根心慌得像百只老鼠爪子挠过,牙关“咯咯”作响,一句整话都说不利索,“五...五十两?不都是十两的么?”
箱子抬进屋的时候,他已经喝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贵监当着面开箱让他看,他只看到一屋子白花花的亮光,连过称都没想。
这贵监如此体面之人,哪里会在这点小钱上缺斤短两,这般想都是侮辱了人家!
他已经吓得什么都顾不上,根本就没注意这位贵监今日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黑衣,唇上似乎还多了些胡髯。
开阳一拍大腿,“你以为上头这些十两一锭的就不是税银了?这一整箱,从上到下,里里外外,全是苏松常镇解上来的税银!
开阳用脚尖踢了踢那箱银子:“你个蠢材!我家老祖宗说了,这银子是今年苏松常镇收上来的茶税,门摊税,那五十两的就是粮税,只是暂时寄放在他老人家那。税银可是官帑!侵盗官帑,是诛九族的大罪!李东家,你脖子上有几颗脑袋?”
税银为何会寄放在老太监处?
李福根强压恐惧咬牙问出,开阳立刻露出“你这就不懂了”的神情,凑近他压低嗓音:
“我们家老祖宗虽说出了宫,可当年掌管的是内承运库的差事。这苏松常镇的税银中,有一项‘羡余银’是专供内廷的,由司礼监统筹,是赏赐后宫或应酬皇亲国戚的‘体己钱’。”
“这银子进京后,发现数目有些不对劲,这才暂存在老祖宗处过渡几日,待宫里新的分例单子一到,便要按册入库的。”
开阳一指头将李福根戳得老远,“说了你也不懂,这就是圣上的私房钱。动了,就是欺君之罪!”
他居然把圣上的私房钱拿去熔了!!!
李福根满脑子轰鸣,浑身乱颤,眼看就要支撑不住瘫地嚎啕,“那...银子我已熔了一半了,此刻怕是早已化成银水了啊!这...这可如何是好?!”
一抬头见开阳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又惊又怒,手抖得抬不起来,“这银子...这分明是你给我的!当初说好的,是与我订全年点心的!便是拿错了,也...也怎能怪到我头上?!”
开阳一甩手,笑得一脸无辜,“可有凭证?可有契据?”
李福根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开阳。
“空口无凭啊,李东家。你拿什么证明这银子是订金?”开阳悠哉地往榻上一坐,居高临下俯视着瘫软在地的李福根,“没有白纸黑字,你就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动了这笔银子——你全家都要掉脑袋!”
李福根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当时是他说的!说信得过苏螺记老字号的信誉,不需要立什么文契,日日送货到家便是!
真金白银都抬进门了,他被迷了心窍,哪还顾得上一纸契约!
“那如今...如今该怎么办?”就算杀了他,也凑不回这么多官银啊!
——完了!全完了!
且不说那些只付了定钱的物件,大不了他还能卖宅子抵债,可这官银的窟窿,拿什么去填?
他就只剩这一条命了!
李福根连滚带爬扑到开阳脚边,一把抱住他的腿哭嚎道:“公…公公救我啊!!”
开阳一脸嫌恶地看着他满脸鼻涕的模样,硬是将腿抽了回来,摸着下巴故作沉吟,“上回,你提过在苏州还有一门富亲?”
齐姑母?!
李福根涕泪纵横,恍惚想起,上回喝大了,确实提过几句。
“可、可齐姑母也补不了这官银的窟窿啊!”李福根嚎啕大哭。
他还没过上几天体面日子,还没纳妾,他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送了命!
开阳笑得温和,“你上回说,她许久没露面了...如今还能联系上么?”
李福根脑子里一团乱麻,被开阳牵着线一步一步往坑里爬。
他上回说什么来着??
是了,他说过,去年年底,齐姑母说要回老家料理要事,临行前照例留足了银钱,还再三说最多两月,正月里必定返京。
他精打细算熬过了年关,眼巴巴盼到正月,直至四月暮春,姑母音讯全无,一分钱都没送过来。
他急得嘴上都起了泡,租金交不出,工钱发不了,再这么下去,连他那点体面日子也维持不住了。
这位素来出手大方,待他如亲子的齐姑母,从前哪哪都好,就这一回,让他恼恨至极。
他不记得那晚究竟抱怨了些什么,大抵是说这姑母表面疼他,看他铺子是个无底洞,就找借口溜了...女人就是没良心,和他那早死的娘一样,丢下他不闻不问...
贵监似乎对这位姑母格外在意,连连追问后来如何。
他当时黄汤灌多了,话都说不清楚,只断断续续地说:“许是她良心发现,竟从苏州汇来一大笔钱,还附了封短信,说自己被要事羁绊,归期未定,若有急事,便按地址往苏州传信,她自会知晓...”
可是,联系上又能怎样?
齐姑母倒是说过多次,万万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她。
眼下他也顾不上这些,哭着问开阳,“她顶个屁用啊,就是个抠搜的老娘们!”
开阳俯下身,压低声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
“你那姑母,分明是宫里出来的嬷嬷,你想想,你姑母眼界、气度、做派,哪一样是寻常富户能有的?”
开阳双手一指,“旁的不说,就你屋里这一水的红木家具,她要不是手里攥着一把官银,能对你出手如此大方?!”
那看着毫不起眼的老妪,竟然是宫里出来的?
李福根这会子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只想留住自己这条小命,“您的意思,我姑母手里有官银,能填这窟窿??”
开阳伸手将他搀起,按到榻上坐稳,还贴心地将茶碗推到他手边。
“当然!宫里出来的,谁经手的不是百八千的官银!你把她叫回来,让她手指头松一松,咱们不就解了这燃眉之急了!”
眼见李福根脸上血色渐渐回笼,眼珠子爆出劫后余生的惊喜,心中冷笑:
“你现在就写信,让你姑母接到信后即刻动身,昼夜兼程赶来京师!若是迟了半步,你全家都得死!”
李福田哆哆嗦嗦点头。
开阳心下嗤笑,这货比他预想的还要愚钝。
沈姑娘这步棋走得是真绝!
非得将李福根连根带泥钉死在这坑里,才能万无一失地把齐嬷嬷诓回来。
齐嬷嬷蛰伏多年,自己儿子都不知道这是亲娘,心思深沉隐秘。她留下的地址,十有八九是假的!若真拿着地址寻人,难免打草惊蛇。
寻常圈套也不行,她若迟疑半分,温恕必抢先下手灭口,她若察觉有异,在京师外围伺机而动,又会打乱全盘部署。
不下狠套,根本撬不动她!
开阳撸起袖子,啪啪狠狠两巴掌,扇得李福根满嘴是血,一把扯过笔在他嘴边蘸了点血,递给一脸懵圈的李福根。
笑得如弥勒佛般和蔼:“加点血更真实,别写具体的,省得把你那姑母吓破了胆。”
“就写六个字——”
“儿有难,母速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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