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温照影的马车终于驶入京城地界。
熟悉的青石板路,喧闹的市井声……都让她紧绷了许久的心弦缓缓松弛下来。
温照影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压低的说话声。
阿翠和青禾正蹲在石阶上,手里捏着绣线,头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见她进来,两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身,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慌张。
“小姐!您回来了!”阿翠手里的绣绷差点掉在地上,青禾也连忙往身后藏着什么,眼神躲闪。
温照影挑眉:“什么事这么偷偷摸摸的?”
她本是想找大家好好吹水一番,未曾想刚来就有猫腻要捉。
青禾咬了咬唇,还是阿翠先开了口,声音带着点惋惜:“是舒姑娘……她、她走了。”
“走了?”温照影愣了愣。
“就留了这封信。”
青禾从围裙兜里掏出个信封:“我们也是今早才发现的,分店那边已经交给林绣娘暂管了。”
温照影接过信封,舒轻纺的字如其人,娟秀却透着股韧劲。
她拆开信,目光落在纸上,那些疑惑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信里没有半句抱怨,字字都是诚恳:
“温小姐亲启:
蒙您不弃,轻纺能在世无双立足,这份知遇之恩,没齿难忘。
只是我私自斗胆寻了宋公子,问他能否引荐我进书塾读书,竟得了应允。
再过三日便是入学之日,分店的差事繁琐,实在分身乏术,只好斗胆请辞。
林绣娘手艺精湛,定能替我打理妥当。
待日后学有所成,定当登门谢罪,再报您今日提携之恩。”
温照影捏着信纸,忽然笑了。
“傻姑娘。”她轻声道,将信纸折好放进袖中,“这哪里是谢罪,分明是给我报喜来了。”
阿翠和青禾面面相觑:“小姐不生气吗?她这说走就走……”
“有什么好生气的?”
温照影走到后院的绣架旁,笑道:“她能有自己想走的路,是好事。”
她转身看向阿翠和青禾:“若日后你们有自己想做的事,我也断不会拦着你们。”
青禾猛地摇头:“我不会的。而且她一个人去书塾读书,不害怕吗?”
温照影看着青禾急切摇头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语气渐渐沉了几分:“女子这一辈子,最忌困在一方天地里。
哪怕眼下手里的活计做得再好,心里的眼界也不能只装着这一方绣架、一间铺子。”
她抬眼望向院外:“就像我这次去西域,出发前谁不说是凶多吉少?
可真到了那里才知道,沙漠的落日红得像火,戈壁的星星密得伸手就能摘到,连风里的沙砾,都带着和京城截然不同的性子。”
阿翠和青禾听得入了神。
“我见到了部族的人如何在风沙里讨生活,见到了商队穿越荒漠时的坚韧,也见到了……许多从前只在书里读过的景象。”
“那些经历,疼过、怕过,却让我实实在在知道,这世上原来有这么辽阔的天地。所以我觉得,值得。”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两个姑娘脸上,带着一种通透的坚定:“女子从来不该被什么困住——不该困在闺阁里,不该困在针线旁。
舒轻纺想去读书,这有什么错?”
青禾抿了抿唇,小声道:“可我们……我们只会绣花啊。”
“只会绣花又如何?”温照影笑了,“既能绣出春江月,也能绣出大漠风。
等日后时机到了,我带着你们去江南看看真正的春水,去塞北瞧瞧漫天的飞雪,把见过的风光都绣进丝线里,那绣出来的东西,才会有魂。”
她走到两人面前,轻轻拍了拍她们的肩膀:“眼下能力不足没关系,怕的是连想看的心思都没了。
记住,世无双是你们的依靠,却不该是你们的牢笼。总有一天,我们一起去看更多的精彩,好不好?”
阿翠的眼睛亮了起来,用力点头,青禾也抿着唇笑了,方才的拘谨渐渐散去,眼底多了些向往的光。
“谢谢小姐……”
“是我该谢谢你们才对。”
西域圣地深处。
蛊地入口的石门早已被暗红色的汁液浸透,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与腐臭,混杂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
晨光刚爬上圣地顶端的石像,石门忽然被推开。
一道身影踉跄着走了出来。
夏侯夜浑身浴血,长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被血痂凝成硬邦邦的块状,又被汗水浸得半湿,贴在身上勾勒出狰狞的线条。
他裸露的小臂上布满细密的伤口,有些还在渗血,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显然是中了蛊毒,却又硬生生扛了过来。
最可怖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眼曾带着漫不经心的嘲弄,此刻却像淬满了剧毒的寒刃,瞳孔收缩成极细的一线,眼底翻涌着非人的暴戾与疯狂,仿佛刚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石座上的族长与长老们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尽褪。
蛊地是部族最残酷的刑罚之地,里面豢养着历代传承的毒蛊,别说五日,便是壮年男子进去半日,也会被啃噬得连骨头都不剩。
他们本以为,把夏侯夜推进去,是借蛊虫之手除掉这个藐视族规、草菅人命的疯子……
他视族人为奴隶,一言不合便赶尽杀绝,连当初最偏爱他的老族长,如今也只能对着他的暴行哑口无言。
可他竟然活着走出来了?
“阿夜……你可知错?”
族长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努力维持着族长的威严,眼底却藏着深不见底的恐惧。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早已脱离了所有人的掌控,变成了一头随时会反噬的猛兽。
夏侯夜没有回答。
他缓缓抬起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那把曾沾染过无数族人鲜血的弯刀,此刻在晨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错?”他终于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阿夜没错。”
他一步步朝石座走去,每一步落下,都在地面上留下一个血色的脚印。
石座上的长老们吓得连连后退,有人甚至想拔腿逃跑,却被他阴冷的目光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夏侯夜的目光扫过那些惊恐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他猛地拔出刀,刀光如电,瞬间抵在了族长的脖颈上。
老族长浑身僵硬,看着近在咫尺的刀刃,感受着那股冰冷的杀意,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从来都不是在管教一个叛逆的晚辈,而是在与一头苏醒的恶龙为敌。
“若是父汗死了,”夏侯夜的声音很轻,“我看这里,谁还敢逆我?”
刀身微微用力,族长的脖颈上立刻渗出一道血痕。
圣地内死一般的寂静。
晨光从穹顶的缝隙照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血雾,也照亮了夏侯夜眼底那片彻底沉沦的黑暗。
“恭迎……族长……”
长老们失足跪地,朝这个魔鬼叩首。
这里,从此再无人能约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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