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开店申请被驳回的阴影，像一层灰布蒙在松涛沟家属厂的上空。
家属院里，原本热切期盼的眼神黯淡下去，偶尔还能听到几句压低的议论：“我就说嘛，哪有那么容易……”
“还是太年轻，想一出是一出……”
连空气都仿佛滞重了几分。
沈令宁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桌上摊着那份写着“不予批准，需提高政治觉悟”的通知书。
她指尖冰凉，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有一种被无形壁垒阻挡的憋闷。
周卫国默默递过一杯热水，声音沉稳：“别急，总有办法。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
‘妈妈，看报纸…红红的字…勤俭…办厂……’
福宝坐在地上玩着积木，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小手指无意间划过地上的一张旧报纸。
女儿稚嫩的声音像一道微光，划破沈令宁脑中的迷雾。
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过近期的《人民日报》、《红旗》杂志以及基地下发的学习文件，近乎贪婪地翻阅起来。
灯光下，她的眼神专注而锐利，指尖划过“工业学大庆”、“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扩大出口创汇，支援国家建设”。
“减轻人民负担，改善人民生活”等一行行铅字。
周卫国在一旁补充：“部队里也常强调勤俭节约，要充分利用资源，提高自给能力。”
零碎的信息在沈令宁脑中飞速碰撞、重组。
突然，她目光死死盯在一篇关于“五七工厂”服务社会的报道上，一个绝妙的主意如同破晓的阳光，骤然清晰！
她铺开新的稿纸，钢笔蘸墨，字字斟酌：
关于申请设立“松涛沟军民生产服务部”的报告
宗旨：响应“勤俭办厂”号召，解决厂内包装、运输工具维修等费用，减少基地后勤负担；服务内部军民，以成本价提供优质产品。
改善生活；打造“外贸产品展示窗口”，方便外商看样订货，积极争取出口创汇，支援国家建设。
性质：非营利性服务单位，主要对内，酌情对外展示。
地点：利用基地家属区闲置平房。
报告通篇不提“开店赚钱”，紧扣政策热点，将自身定位为“服务后勤、支持外贸”的模范试点。
报告递交上去，基地党委会再次召开。
烟雾缭绕中，争论激烈。
“胡闹！换汤不换药！还是想搞经营嘛！”
最初驳回的副政委敲着桌子。
“李副政委，话不能这么说。”
另一位领导反驳，“沈令宁同志这个思路很好啊！完全符合当前精神！勤俭节约、服务军民、争取外汇，哪一条不是政治正确？
难道我们要把出口创汇的机会挡在外面？”
“就是！难道眼看着劣质假货败坏我们军属厂名声？有个自己的窗口，正好让外面看看什么是正品！”
“我看可以试嘛！控制在小范围，不出格，说不定还能成为我们基地的一个亮点！”
“是啊，讲中国故事，弘扬中国文化，这很正面嘛！”
……
支持的声音明显占了上风。
最终，会议决定：原则批准试办“松涛沟军民生产服务部”，限于闲置平房，主要对内，暂不对外挂牌，可小范围接待有外贸意向人员参观。
消息传来，沈令宁长舒一口气，手心都是汗。
家属院里瞬间炸开锅，孙大娘、刘金凤等人喜极而泣，比过年还高兴。
服务部在县里悄悄开张了。
虽不能大张旗鼓对外营业，但内部家属们用券购买的热情极高，那间简陋的平房整日飘着皂香茶香，成了基地里最有人气的地方。
都在议论：“这不是跟长安一样的桂花香皂嘛，没想到咱们紫星也可以买了。”
沈令宁趁机扩大茶山规模，引种桂花、菊花，研发了清爽的薄荷皂和滋润的蜜奶皂，产品线渐渐丰富。
只是树大招风。
一个穿着四个兜干部服、梳着油头的中年男人找到沈令宁，自称是县里日化厂的科长，姓贾。
“小沈同志，年轻有为啊！”
贾科长打着官腔，眼神却透着一股精明：“你们这个茶籽皂，搞得不错嘛。不过，个人手工业终究难成气候。
这样，我们日化厂出高价，收购你的配方和‘茶籽皂’这个名号，由我们国营厂来大规模生产，这也是对社会主义建设做贡献嘛！”
沈令宁心中冷笑，面上平静：“贾科长，谢谢好意。但我们这是基地批准的集体副业，不是为了卖配方。
如果贵厂有兴趣，可以谈产品经销合作。”
贾科长脸色一沉，语气带上了威胁：“小沈同志，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这作坊式的生产，设备简陋，卫生达标吗？
有生产许可证吗？
符合国家标准吗？别到时候出了质量问题，吃不了兜着走！”
“我们的生产流程严格卫生，产品在国营商场销售，质量经过检验。”
沈令宁毫不退缩：“贾科长说的许可证，目前对我们这种规模的集体副业似乎没有强制规定。如果您有具体文件要求，我可以学习。”
贾科长碰了个软钉子，悻悻而去，留下一句：“哼，走着瞧！”
没过几天，麻烦果然来了。
两个戴着红袖章的工商管理人员突然上门，脸色严肃。
“谁是负责人？我们是县工商局的，接到群众举报，你们这里无证生产、销售伪劣商品！马上停工，接受检查！”
他们里外转了一圈，指着皂坊的土灶、晾皂的架子、没有标签的包装，各种挑剔。“这卫生条件不行！”
“生产记录呢？原料进货凭证呢？”
“有没有产品质检报告？”
“听说你们还私下收钱？有没有投机倒把？”
句句扣帽子，明显是来找茬的。
县里服务站的店长刘金凤气得想理论，被沈令宁拉住。
她知道硬顶没用。
就在沈令宁据理力争、对方却胡搅蛮缠之际，沈聿川匆匆赶来，他是周卫国通知来的。
他把沈令宁拉到一边，低声道：“姐，这事不对劲，像是有人指使。硬扛下去吃亏的是我们。正好，我这边有个机会…”
他告诉沈令宁，他所在的部门需要一批特制的清洁护理品，要求极高：天然无害、去污力极强但不能损伤精密器材表面、气味清淡。
几家国营大厂送的样品都不合格。
“如果能拿下这个供应任务，别说工商局，就是贾科长背后的人，也不敢再轻易动你。这是一张真正的‘护身符’。”
压力如山般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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