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小栈的气氛显得十分凝重,苏络唉声叹气,苏绣与云中锦相视无言。
谁都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就连一直在为苏缨造势的漕帮帮众,也全都闭嘴哑声了。
因为那女子举止投足都是人们心目中郡主该有的样子,并且她的发簪,是个至关重要的物证。
反观苏缨,既说不出江南王府里任何可圈可点的事,也没有任何可以自证的信物,还是那女子仁厚为她求情,她才没有被追究假冒王族之罪。
陆公公带着发簪回京,经过确认,确为当年嘉太子府所制,乃为当今圣上与江南王订下儿女亲事的信物。
认定安阳郡主的圣旨很快就下来了,江南王府也已经开始动工修葺,不日将迎安阳郡主回归。
对于苏缨来说,一切都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苏绣与云中锦是在海边找到苏缨的。
她赤着脚,仰面朝天躺在海滩上,任由海浪卷走又冲回海滩,几番冲刷,奄奄一息。
“姐,我们不当那个什么破郡主了,我们当公主,你是我们漕帮的长公主。”
苏缨睁开眼看了看大海,说道:“我想阿爹。”
“我也想阿爹。”苏绣道,“姐,阿爹在家等你回去做饭,阿爹饿了。”
苏缨摇了摇头,“你别骗我,阿爹已经不在了,是我害死的。”
“不,不,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阿爹的。”苏绣泣不成声。
“阿爹用他的命换所有人的命,可换不成,那么多人啊,就活了我一个。阿爹用他的命换我的命,他流了很多血,一定很疼。”
苏缨忽地挣扎起来,使劲摇晃着苏绣的双肩,喊道,“快,快去唤段远之来救阿爹,阿爹流了很多血……”
忽而,她又松开了手,摇摇头,自语:“还是不要了,别让阿爹那么难受,他的脖子很疼,背也疼,太疼了,不要啦。”
苏绣惊异地看着苏缨,“姐,你说的是?”
云中锦止不住地战栗,江南王是刎颈而死,苏绣爹是被毒撬刀刺中了背部,而苏缨的脑子似乎已经混乱不堪,分不清哪一个阿爹,或者是把他们合二为一了。
大概苏缨的记忆当中,只充斥着飞溅的鲜血,还有阿爹对她的宠爱。
苏缨爬起来,木木地往前走,口中喃喃:“我是郡主,我害死阿爹,我要回去给阿爹做饭,阿爹饿了、流很多血,很疼……”
“是我害死阿爹的,是我啊!”苏绣终于撑不住,抱着苏缨嚎啕大哭。
“绣,回去吧。安顿好姐姐,我们还有缉捕侯一春的正事要忙。”云中锦的声音干涩、无力。
她没有劝慰苏绣,她知道,阿爹是苏家每个人心中,永远都过不去的一道坎,同时亦是她与苏绣之间的一道坎。
回到苏家小栈,苏缨昏睡了一整天之后,醒来时却一切如常,既没有哭,也没有象前几日那般精神恍惚之状,反倒是嘴角挂起一抹笑意为大家砌茶。
这就愈发教人觉得不正常。
“姐,你……”苏绣甚是担忧,欲言又止。
“没事,都过去了,以后该咋样还咋样,你们别不认我这个姐姐就行。”苏缨一边砌茶,一边淡淡然说道。
“那哪能呢,不管大姐是什么身份,永远都是我们的大姐。”苏络见苏缨笑了,便欢喜道。
“姐能想开,就是最好的。”苏绣亦欢喜笑道,“姐姐笑起来,就是好看。”
“我阿娘说,砌茶人笑着,砌出来的茶才是香的,喝茶人才会欢喜。砌茶人哭,那砌出来的茶便是苦的,喝茶人不喜。”
苏缨将砌好的茶捧到云中锦面前来,冲她一笑。
“对不住,给阿锦添了不少麻烦,请你多包涵。”
“没能帮上姐姐的忙,是我对不住你。”云中锦摇了摇头,深感无力。
苏络则朝着云中锦白了一眼,说道,“你没帮上忙,还帮了倒忙,好意思喝大姐砌的茶?”
“阿弟,你怎么说话?”苏绣责道。
“她就是帮倒忙嘛。”苏络气呼呼说道,“自以为聪明,神气活现戳穿了个假的,倒给个八分真的可乘之机,把我们的路给堵死了。”
“那个假的,本来就是破绽百出,那一身风尘味,明眼人稍一看就认得出来,哪里象郡主嘛?连小绢花都不如。也就是陆公公那老阉人在宫里呆久了,没见过世面好糊弄而已。”
“她要是不戳穿,就让陆公公把假的迎回去好啦。假的终归要露陷的,到那时,大姐的胜算就大了。可现在冒出个八分真的来,大姐反而一点胜算都没有,不怪她怪谁?”
云中锦张了张嘴,但没有反驳苏络的质问,她当时确实没有预料到,安阳郡主对于苏缨与虾姑之间,并不是非此即彼的事。
对于后来冒出来的女子,她亦是心存疑惑,但又找不出任何破绽,加上苏缨步步退却,她根本无力去反驳。
“不怪阿锦,怪我自己没用。”苏缨局促地说道。
“大姐你也是的,别人一大声你退缩,就不能拿出点郡主的气势来吗?我也怀疑你到底是郡主还是乳娘的女儿?”苏络转而责怪起苏缨来了。
“阿弟,不许这样和大姐说话。”苏绣喝斥道。
“这事就这样过去了,不要再提。不当那个郡主,难道我这个漕帮帮主养不活你们吗?我们一家人就不能好好过日子了吗?”
苏络这才乖乖地闭嘴。
云中锦道:“姐姐那年只有八岁,不论是郡主还是乳娘的女儿,都亲身经历了一场血腥的杀戮,从死人堆里爬回来的。八岁的孩子,记得爹娘的音容笑貌,记得那场杀戮,除此之外,你还指望她记住什么?苏络,我问你,你记得你的亲爹娘,和来到苏家以前的事吗?”
“我……”苏络语结,他来到苏家时的年纪更小,恐怕连亲爹娘的脸都早已记不得了。
“我也是为大姐着急嘛。”苏络跺着脚。
“阿锦,你也别怪阿弟。我送你回去吧,再商量商量侯一春的事。”苏绣忙上来给苏络解围。
苏绣将云中锦送到住处,商议了一番缉拿侯一春之事,已是华灯初上。
“绣,姐姐没有哭,我却更担心了,你一定要照看好她。”临别时云中锦嘱咐苏绣道。
“她的精神是越来越不济了。”苏绣叹了一声,说道,“幸好安阳郡主不与姐姐计较,否则,我们一家都恐怕免不了牢狱之灾。即便我能动用漕帮的势力与官府抗衡,但终究是一场恶战,而且,若惊动了朝廷,更是灭顶之灾。”
苏绣瞄了云中锦一眼,接着说道,“恐怕到那时,你也未必肯站在我一边。”
苏绣说的是事实,云中锦断然不会与她为伍,去和朝廷对抗。
沉默良久,云中锦问道:“你认定那女子就是安阳郡主了吗?”
“不管她是不是,圣旨已经下来了,她就必须得是。否则,陆公公那一拨人全都得按欺君之罪论处。所以,她不是也得是。你是官府的人,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那姐姐呢,你信她吗?”云中锦问道。
苏绣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说实话,那个女子有八分真,可姐姐却是一分都站不住脚,我这个漕帮帮主就是有心也有力,但还是帮不上她。”
“其实,在你心里也已认定了,她是乳娘的女儿。”云中锦道。
“你不这么认为吗?”苏绣反问,“是又如何?乳娘的女儿就低人一等吗?”
云中锦无言。
苏绣继续道,“其实,姐姐若是认下了自己是乳娘的女儿,倒也可以和郡主攀上关系,往后的好处自然也不少。但姐姐不愿意,我也不愿意。她是我堂堂漕帮帮主的姐姐,不是什么乳娘的女儿。”
云中锦心头颤了颤,自始至终,苏绣在意的,依然是乳娘女儿这个身份,这也正是她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小灯的缘故。
可是,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一定要将身份地位划出一道沟来呢?
生于穷苦之家,并不是罪,但生于富贵之家,亦不是罪。人的善与恶,在于其人自身,而不在于他的出身。
苏绣又道:“还有那母女俩也是的,如果承认自己曾经是江南王府的厨娘,兴许郡主还念念旧,赏给她们一些银子,往后吃穿用度也足够了。也不知道哪个缺德鬼给她们出的馊主意,非要冒充郡主,这下好啦,郡主当不成,母女俩都到死牢里去了。说一这一点,也幸好郡主不与姐姐计较,说来也是很大的恩典了……”
“对了,阿锦,我想明日去见见那位安阳郡主,该谢的恩还是要谢的,你给我引荐一下?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不想漕帮四面树敌。在漕江地面上,能和睦共处的还是尽量打点得好,你说呢?”
云中锦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瞧她,但不是因为她要去谢恩,而是因为给柴片嫂母女出馊主意的缺德鬼。
他是谁?
“柴片嫂还有话没说!”云中锦拔脚就往县衙大狱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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