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幽州清欢茶坊内。
柜台前一女子穿着,浅色素纱短襦,下配细麻长裤,腰间系着束宽帛带,正与面前的男子清算账本。
须臾,男子面露悦色道:“清欢,这幽州虽是蛮荒之地,不过这收入流水倒是不错,看来陈大郎眼光独到........”
“嗯!傅盛再过一两月,等这边安置妥当,我俩就可回卫城了。你离开酒铺也有半年有余了,还是早些回去看看。”
两人正说着,门外进来一位两鬓白发老者,身后跟着随从,这人就是前些日子,与唐清欢有过交涉的幽州茶商会行首。
他今日来,一是卫城茶商会梅公嘱托,培养这位未来的行首。二是接到景王的指令,多多指点这女子。在他看来,如此平凡的女子,却被两大人物托举,甚是不简单,故不敢再做怠慢。
唐清欢见是幽州茶商会行首,移步离开柜前,笑脸盈盈道:“老行首,今日为何得空来我这小店。”
“呵呵........老夫闲来无事,想起这幽州与卫城不同,这里设有榷务司,又是边塞之地。前些日子,收到梅公叮嘱,让我一定带着唐掌柜,熟悉这茶马之道。”
唐清欢颔首,福了一礼,招呼伙计好生伺候,约定明早一同与老行首,看看榷场茶市。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幽州城南市已是人声渐起。
唐清欢带着吕氏出门,这人生地不熟,与这行首又是片面之交,在林傅盛的叮嘱下,故将她带了一路。
他们跟着老行首穿过喧杂的街巷,一路行至榷场茶市。
此处与寻常街市不同,以木栅围出大片空地,大鲁装束的牙侩与大盛商人三五成群,围着的有站着或是蹲着的。
围着的人,低声交谈间皆是茶马丝绢的买卖。风里卷着茶香,牲口气息和幽州特有的干草味道。若是遇到合适的买卖,期间各自伸手比划价格,合适就把价钱敲定了。
老行首抚摸着胡须,脚步沉淀,领着二人一面向前走,一面低声道:“今日且看,莫多言。大鲁人规矩重,尤其那几位大牙侩,皆是大鲁太后亲族,惹不得。”
唐清欢与吕氏点头,她目光慢慢扫遍全场。
这里的大鲁人牙侩,多身着皮袍,腰佩短刀,谈笑间气象粗豪,而大盛商人则多是谨慎神色,即便争论,声气也压得低低的。
正观察时,一个身材高壮的大鲁人牙侩大步走来,睨了唐清欢一眼,故意用生硬的大盛话笑道:“大盛娘子也来学卖茶?可知茶引几文钱一张?莫不是将绣花针误作了算筹?”
唐清欢一时诧异,自己身着的是边塞服饰,却被他这般瞧出,她笑道:“这位大爷,你从哪里瞧出,我是大盛人?”
那人不屑一顾道:“我们大鲁的娘子,身上可是有一股....奶味,大伙说是不是?”说着,四周的大鲁人,跟着他一顿狂笑。
那牙侩又抽出一张茶引,在手中抖得哗哗响,竟是一张大鲁国旧式茶引......其上文字曲绕,让她看不明白,这分明是故意刁难。
“认得么?”他咧着嘴,不怀好意道。
停顿一刻后,又得意洋洋道:“这是大鲁文旧引!你们大盛无人会辨了吧?”
还好唐清将吕氏带着一路,吕氏侧头向她使眼色,她会意便淡然不动,只后退几步。
身后的吕氏这时上前半步,用清晰而流利的大鲁语应道:“贵客说笑了....此引乃大鲁国萧仁号五年所发,批注是‘幽州大鲁府榷场验讫’,右下角还有当时押司的私记。若妾身没认错,应是‘萧氏’二字。如此旧引,今日拿出来,莫非是要论古?”
大鲁人牙侩一愣,四周笑声顿止。
吕氏又用温婉的语气说道:“妾身祖上曾与贵国做茶帛交易,略通几句鲁语,让贵客见笑了。”
大鲁人脸色变了几变,终是缓缓收了那引子,不太高兴说了一句:“倒有些门道。”便转身走开。
老行首捋须瞥了吕氏一眼,微微颔首,眼中甚是满意。
不多时,他们行至另一处。
一大鲁商人指着一批开箱验看的茶饼,大声道:“这茶受潮了!香气弱,饼身软,须压价三成!”
大盛商人闻声,皆围了过去。
那茶饼是幽州本地茶商所供,确有些受潮迹象。幽州茶商急得满面通红,争辩道:“沿途雨水,难免有些潮气,何至于压价三成?”
大鲁商人冷笑:“潮茶易霉,运回大鲁国都城,若生了霉斑,谁赔我损失?”
正当争执不下,唐清欢却轻声对老行首道:“行首,可否借一步说话?”
老行首目光一闪,引她至一旁。唐清欢自袖中取出一茶饼。这是那日卫城送来,是茗酥思虑茶易生潮,故巧思茶裹,以防潮油纸包裹的茶饼,这样能起到防潮的作用。
她将茶饼表面的茶裹拆开,油纸内的茶香顿时逸出,饼身干爽脆硬。
她低声道:“老行首请看,这是我卫城管事想出来的法子,用这油纸茶裹,内里的茶干爽无二,若是拿出来,定能让这些大鲁商人对我们大盛茶商,刮目相看,不敢再故意压低价格,欺负人.......”
老行首听着她的解释,只将茶饼与幽州茶商那受潮的茶饼并列放在木箱上。两相对照,差异分明。
他眼中顿然一亮,旋即会意,扬手召那大鲁商人过来:“贵客请看,同是大盛茶,此饼为何干爽如初?”
大鲁商人拿起茶饼细看,又嗅了嗅,面色惊疑:“这是如何保存的?”
唐清欢方开口道:“此茶裹....是我家管事用特制油纸包裹,加上后期木箱封蜡,纵然是雨雪交加的天气,也是不入潮气的。茶至幽州,本该由官仓妥善存储,我家管事都有这般巧思,官仓不可能不顾及茶货受潮的问题。如今贵客所见受潮之茶,恐非路途之故,而是幽州仓廪储存不善所致。此事,似乎不该压我们大盛商人的价吧?”
幽州茶商闻言,顿时挺直了腰板:“正是!我等运来时皆完好,是在幽州官仓存放后才出的问题!”
大鲁商人哑口无言,悻悻然摆手:“罢了罢了,就依原价!”
唐清欢上前,多说一句道:“这茶受潮也是好办的,各位都是老茶商,定然是知道的。我这茶裹的法子,也告知各位了,自行可取了相同的材料,包裹茶货,一路送至大鲁便不会出岔子了。”
老行首看向唐清欢,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赏。
待巡视这榷场交易事务一番,他将唐清欢引至一僻静处,低声道:“唐掌柜果真聪慧,更难得是宠辱不惊。老夫手中恰好有一桩小买卖,七十斤茶换一匹红毛马,下次开市,你可愿试试?”
唐清欢心头一震,茶马交易素来由大茶商把持,她这从卫城初来幽州乍到,竟得如此机会!当即敛衽一礼:“谢行首提携,我一定置办妥当。”
“呵呵....你先莫急着谢过!”老行首微微一笑道。
“马是好马,茶也须是好茶。七十斤茶须是上品,换一匹五岁口的红毛马,这其中轻重,你自己权衡。”
唐清欢应下,与老行首道别后,心中已开始计量茶款与成本。
吕氏与她在路上期间,低声询问道:“东家,何时将那茶裹携带一路的?”
“早上出门时,想着这茶多会受潮,我家管事前些日送过来时,我便觉得新奇,故才携带一路。”
回去之后,唐清欢将今日所见所闻,一一告诉林傅盛。
林傅盛让唐清欢,回忆将大鲁人与大盛商人,是否有争论的茶马价格的事?唐清欢记得有,并详细说了说,林傅盛提笔,记录下:上品茶七十斤换马一匹,中品百二十斤,下品二百斤不得换........
待回记录完毕后,林傅盛回到书房,取出袖中记录,又翻出一册旧‘幽州茶酒论’,比照其中所载前朝茶马比价,眉头渐锁。
眼下大鲁人所定的比例,竟与书中记载‘盛隆年间’的比价吻合非常。是巧合,还是大鲁人刻意遵循前朝而定价?若如此,大鲁内部必有精通前朝典章之人主导互市。
他正沉思,忽闻敲门声。是陈大郎来了,提着一条新鲜河鱼,笑说:“今日运气好,钓得大鱼,他们说你在书房,让唐小娘子添个菜,咱们兄弟俩喝上一口。”
林傅盛忙叫伙计,将这鱼宰杀,吩咐其置办一些菜肴,晚上就在店内与陈大郎把酒言欢。
待伙计走后,他将今日之事又转给陈大郎。
“林相公这事是好事,你这般顾虑,又是为何?”陈大郎道。
“陈兄,你想这良驹此刻几十两到百两即可买到,可偏偏这幽州边境产马之地,交换却要七十斤上好的茶。若是,按雪顶银尖从滇南运至此地,和着运费一共成本二两一斤,七十斤足足一百四十两。若是用中等茶,一斤成本一两,七十斤需七十两。下等茶,一斤成本五百文,七十斤足足三十五两。不过....这中等茶与下等茶换取是相对的中、下等马!”
陈大郎还是摇了摇头,道:“我还是不太明白......”
“就是说,现在置换的规则沿用前朝的,又是这般高价,其中必定有位高权重着操控。幸好,我家雪顶银尖,成本低,若是其他人,这上好的茶换良驹,可是会亏本的。”林傅盛透着一丝激动道。
陈大郎拍手道:“明白了,你是觉得不符合这地道的交换公平,我只知道,这良驹从大鲁人手中换来,或是其他番邦商人中置换,可以去朝廷,以一百八十两或两百两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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