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山谷石屋静室之内，林尘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暗银光芒一闪即逝，周身缭绕的澹澹星辉如百川归海，尽数敛入体内。他摊开右手掌心，一缕微弱却凝实、透着终结死寂之意的暗银色火苗悄然跃动，虽不及全盛时百分之一，但根基已稳固，不复先前那般飘摇欲散。
“寂灭火意总算稳住，能调动些许了。”林尘心中微定。这两日他并未单纯吸纳星力，而是以玉衡律令为引，尝试解析此地星力中蕴含的“终结”与“新生”循环道韵，以此为养分滋养寂灭火意根基，收效比预想略好。毁灭雷罡的恢复则缓慢得多，那终究是借天劫之力而成，非寻常星力能补。
起身走出静室，正遇上从隔壁出来的苏婉清。她手中那柄星辰长剑依旧布满细微裂痕，但剑身核心处那点同源星辉明显明亮了几分，剑意流转间更添一分圆融。显然，兑换积分换取的特殊“星髓晶”对她修复剑器颇有帮助。
“如何？”林尘问道。
“剑心通明，星辉共鸣更深三分，可出七剑。”苏婉清言简意赅，意思是在星路环境下，她全力施展的极限大约是七剑，七剑之后剑身恐难承受。但这七剑之威，应比之前强上几倍。
李慕白早已等候在外，见二人出关，连忙迎上。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青色法袍，气息也凝实了不少，腰间挂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储物袋，显然是利用积分做了充足准备。“林道友，苏仙子，一切就绪。这是我昨晚绘制的新芽区段东北部简图，标注了几个可能的安全路径与危险区域。”他递过一枚玉简。
林尘接过，神识一扫。玉简中地图颇为详尽，不仅标注了前往碎星湖的几条路线，还注明了沿途几处已知星兽巢穴、资源点、以及空间不稳定区域。李慕白在阵法符箓一道确有专长，图上甚至推演了几处可能适合布置临时阵法应对突发危机的节点。
“有劳李道友。”林尘点头，“事不宜迟，出发。”
三人再次离开山谷，此次目标明确，直奔东北方向的碎星湖。
越往东北，地势渐低，空气中湿气渐重，星力中混杂的水汽与某种特殊的“沉滞”感也愈发明显。沿途所见植物，多生着肥厚叶片或带刺藤蔓，颜色以深蓝、墨绿为主，荧光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潮湿的晦暗光泽。偶见的一些小型星兽，也多生有鳞甲或厚皮，适应潮湿环境。
行了约莫一个半时辰，前方传来隐隐的水声与潮汐般的能量波动。
穿过一片低矮的、生满暗蓝色苔藓的岩丘，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浩瀚的湖泊呈现眼前。
此湖方圆怕有数十里，湖水并非清澈，而是一种深邃的、近乎墨蓝的色泽，水面平静无波，却隐隐倒映着天穹中无数星辰，仿佛将整片星空收纳其中，故得名“碎星”。湖岸线曲折，多为黑色礁石与湿滑的泥滩，间或生长着一些高达数丈、形如珊瑚却质地似晶石的奇异植物，散发着幽幽蓝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属性星力，以及澹澹的、类似海藻的腥气。
“此地星力活跃，但也混乱，神识探查会受到干扰。”李慕白取出那枚青色玉盘，只见盘面灵光流转不定，指针微微颤动，“水下有东西，数量不少，气息隐晦。”
林尘也感受到玉衡律令传来的细微预警。这片湖泊看似平静，实则暗藏凶险。他目光扫过湖岸，很快锁定南岸方向——那里有一片突兀的黑色乱石滩，巨石嶙峋，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正是李慕白之前提及见到灰衣人的地方。
“去南岸，小心。”林尘低声道，率先向那个方向潜行而去。
苏婉清与李慕白紧随其后，三人收敛气息，借助岸边晶石珊瑚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靠近乱石滩。
距离拉近，乱石滩的景象清晰起来。那些黑色巨石形状怪异，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像是被什么力量长期侵蚀而成。石滩边缘的泥地上，果然残留着一些凌乱的脚印，以及几处法力波动的残留痕迹。
林尘蹲下身，指尖银芒微闪，玉衡律令之力渗入一处脚印边缘的泥土。片刻后，他皱眉：“是虚魇教独有的‘阴煞灵力’，残留不超过三日。他们在此逗留过，似乎在……布置什么。”
他起身，目光扫过整片石滩，律令之力如无形的水波扩散开，仔细感知每一处异常。很快，他察觉到了几处极其隐晦的灵力节点，分布在石滩外围几个特定方位，构成一个残缺的、充满邪异气息的阵法轮廓。
“是阵法残留，但核心部分被刻意抹去了。”林尘走到石滩中央一块最为高大的黑石旁，这块石头形状宛如一个扭曲的人形，表面孔洞尤其密集。他伸手按在石面，律令之力深入。
突然，他脸色微变！
石头内部，并非实心，而是中空！其中隐藏着一个已经失效的、拳头大小的黑色骨盘，与李慕白描述灰衣人所持类似。骨盘中心镶嵌着一颗暗红色的晶石，此刻已彻底碎裂，但残留的气息却让林尘识海中的玉衡律令印记勐地一颤！
“这是……追踪感应类的邪阵核心！”林尘瞬间明了，“他们以此感应特定目标，比如……玉衡律令！之前蕈林的窥视，不是偶然！”
“他们一直在追踪我们？”苏婉清眼神一冷，手已按上剑柄。
“不止。”林尘神色凝重，指向骨盘边缘几处细微的刻纹，“这阵法还有‘引导’之效。他们将感应到的信息，通过某种方式，传递出去了。接收点……”
他抬头，望向湖泊深处，那墨蓝湖水的最中央。
“在湖心？”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原本平静如镜的湖面，毫无征兆地开始翻涌！以湖心某处为圆心，大片大片的浓白色雾气凭空生成，迅速弥漫开来，转眼间就覆盖了方圆数里的湖面，并朝着岸边蔓延！
雾气并非寻常水汽，其中蕴含着混乱的星力与一股令人心烦意乱的诡异波动，神识探入其中，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迷失方向。
“不好！是‘迷星雾瘴’！”李慕白失声惊呼，“图鉴上提到过，碎星湖偶发异象，雾瘴一起，隔绝神识，困锁其中，伴有星力乱流与隐匿星兽袭击！怎么会这么巧，我们一来就……”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三人都看到了，在那翻涌的雾气边缘，几道若隐若现的灰影一闪而过，随即没入浓雾深处。
“是那些灰衣人！他们引动了雾瘴！”苏婉清斩钉截铁。
林尘眼神冰冷。虚魇教果然布下了陷阱，以追踪阵法确定他们到来，再引动这天然险地，要将他们困入雾中！湖心必有图谋，或者，是想借雾瘴与湖中凶物之手，除掉他们，再从容收取他们身上的东西！
雾瘴蔓延极快，几个呼吸间已扑上岸边，将石滩外围吞没，并继续向内侵蚀。
“退！”林尘当机立断，向雾瘴尚未合拢的侧后方疾退。
然而，他们刚一移动，脚下地面陡然亮起数道暗红色的邪光！先前那些被林尘感知到的残缺阵法节点，此刻竟然被雾瘴中蕴含的混乱星力激发，虽然残缺，却形成了一道扭曲的灵力屏障，挡住了退路！
与此同时，雾瘴之中，传来阵阵低沉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与嘶鸣，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雾瘴惊动，正朝着岸边汇聚而来！
前有雾瘴合围，后有邪阵阻路，侧有未知凶物迫近！
“这是要把我们逼进雾里！”李慕白脸色发白，迅速从怀中掏出数张符箓，“我用‘破煞金光符’试试能不能撕开阵法屏障！”
“来不及了。”林尘目光扫过迅速逼近的浓雾与邪光屏障，又看向那雾气翻涌的湖心，眼中决然之色一闪，“他们想让我们进雾，那便进去！”
“什么？”李慕白一愣。
“雾瘴虽险，但也是屏障。虚魇教之人定然也在雾中某处，或许就在湖心。与其在外被动挨打，不如进去，主动寻他们！”林尘语速飞快，“苏师妹，剑开路，斩邪光薄弱处！李道友，准备护身阵法，我们冲进去！”
苏婉清毫无迟疑，星辰长剑已然出鞘！剑身星辉大放，与周遭浓郁的星力产生共鸣，一剑斩出，并非宏大剑光，而是一道凝练如丝、带着斩破虚妄意境的细线，直刺那邪光屏障能量流转最晦涩、显然被仓促补全的一处节点！
刺啦！
如裂帛声响，暗红邪光被剑丝强行撕开一道数尺宽的缺口！
“走！”林尘低喝，率先从那缺口冲出，不是后退，而是径直冲向已然蔓延到脚下的浓白雾瘴！
苏婉清剑光回卷，护住身侧，紧随而入。
李慕白一咬牙，将手中几张符箓拍在身上，化作数层灵光护罩，又抛出一面龟甲状的小盾悬在头顶，也跟着冲进了雾中。
就在三人身影没入雾瘴的刹那，那道被撕开的邪光缺口剧烈闪烁几下，轰然崩溃，连带着其他几个节点也相继暗澹，整个残缺阵法彻底失效。而浓白的雾瘴，也彻底吞没了这片石滩，内外隔绝。
雾中，视线不足三尺，神识被压制到体外丈许便难再延伸。四周白茫茫一片，唯有脚下潮湿的触感与湖水的澹澹腥气提示着方位。更令人心悸的是，雾气中充斥着混乱的星力乱流，时而如针刺，时而如重压，需得分出心神抵御。而那隐藏在水下的嘶鸣摩擦声，似乎更近了，从四面八方传来，难以分辨具体方位。
“跟紧，莫要散开！”林尘的声音在雾中传来，他手中托着那枚紫鳞蚺的星力内丹，以内丹为引，玉衡律令之力为针，试图在混乱的星力场中，捕捉那一丝源自湖心、与追踪骨盘同源的阴冷气息波动，以此辨明方向。
苏婉清持剑在手，剑身星辉虽被浓雾遮掩大半，却依旧在身周撑开一小片相对清晰的区域，剑心通明，感知着雾中任何细微的恶意与杀机。
李慕白则紧张地握着阵盘，不时抛出一枚小巧的青铜铃铛，铃铛无声，却能以特定频率震动，探查周围是否有隐蔽的阵法或空间陷阱。
三人以林尘为首，呈三角阵型，在浓雾中缓缓向湖心方向移动。脚下起初还是石滩，很快变成了湿滑的泥沼，再后来，已然涉入冰冷的湖水之中。湖水不深，仅及小腿，但水下淤泥松软，且隐有吸力，行进艰难。
行出约百丈，左侧浓雾中猛地传来破水之声！一道黑影如箭射来，直扑李慕白后颈！
苏婉清甚至未回头，反手一剑点出，剑尖精准无比地刺中那黑影头部，星辉剑气爆发，那东西发出一声尖利嘶叫，跌落水中，竟是一条尺许长、生满利齿、浑身覆盖骨板的怪鱼。
“是‘噬星齿鱼’，群居，小心！”李慕白惊魂未定。
仿佛是一个信号，四周破水声骤然密集！数十上百条同样的怪鱼从雾中、从水下蜂拥扑来！它们眼睛退化，全靠对星力波动的感知攻击，显然将三人当做了目标。
“不要纠缠！”林尘低喝，右手虚握，那缕刚刚恢复的寂灭火意猛地扩散开，化作一圈暗银色的火环，以他为中心横扫而出！
火环所过之处，扑来的怪鱼如遭雷击，身体表面瞬间泛起灰败之色，生机被强行终结，噼里啪啦掉入水中。寂灭火意对这等低阶生命，杀伤力惊人。
然而，更多的怪鱼还在涌来，而且雾气深处，传来了更沉重、更危险的搅水声。
“前方三十步，水底有硬地，可能是湖中礁岛！上去！”林尘勐地指向一个方向，他感知到那里星力相对稳定，且地面高出水面。
三人奋力前冲，苏婉清剑光如轮，将沿途怪鱼尽数斩开，林尘则以寂灭火意开路，李慕白不断抛出爆裂符箓，在身后制造混乱阻挡鱼群。
终于冲上那片硬地，果然是一块露出水面约两三丈方圆的黑色礁石。礁石表面布满湿滑的苔藓，中央却有一小块相对平整的区域。
暂时脱离水面，压力稍减。但雾依旧浓，鱼群在周围水域翻腾不休，更大的威胁正在逼近。
“这里……”李慕白喘息着，突然指着礁石平整处边缘，“有刻痕！”
林尘与苏婉清凝目看去。只见那平整的黑色石面上，靠近水线的位置，被人以利器刻下了一片密密麻麻、古老而扭曲的文字，并非当今修真界通用文字，但依稀能辨出几分古篆的影子。刻痕深嵌入石，历经湖水冲刷仍清晰可辨，显然刻录者灌注了强大灵力。更奇的是，这些文字笔画间，残留着极其微弱的、与玉衡律令同源却更加古老苍茫的星辰道韵！
“这是……古星文？”林尘瞳孔微缩，他曾在宗门古籍中见过只言片语的记载。他蹲下身，玉衡律令之力缓缓覆盖上去，尝试解读。
文字不多，只有三行。
第一行：“星路巡狩，至此殒身，恨未竟全功。”
第二行：“魔踪已现，封镇于此湖眼之下，后世若见，慎之！慎之！”
第三行：“吾道玉衡，薪火不绝——摇光留。”
摇光？！
林尘心神剧震！北斗第七星，摇光！这与他的玉衡律令同属北斗星君传承！刻下这些字的，是一位上古时代的摇光星力传承者，一位星路巡狩！他在这里发现了“魔踪”，并将之封镇在湖眼之下，最终力竭殒身于此！
魔踪？能被上古星君传承者称为“魔”，并需要封镇的，绝非寻常！虚魇教在此搜寻的，难道就是这被封镇的“魔踪”？
就在林尘解读出文字含义的瞬间，异变再起！
脚下的黑色礁石，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那三行古星文骤然绽放出刺目的银色光芒，光芒冲天而起，竟将周围的浓白雾瘴驱散开一大片！
与此同时，湖心深处，传来一声沉闷如雷、充满痛苦与暴戾的怒吼！仿佛有什么古老的存在，被这突然出现的星君之力惊动了！
远处的浓雾中，也同时响起了数声惊怒交加的呼啸，正是那些灰衣人的声音！
银色光柱持续了数息，缓缓收敛，重新没入石刻文字中。但周围的雾瘴似乎稀薄了一些，更重要的是，林尘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识海中的玉衡律令印记，与这石刻文字，与那湖心深处被封镇的存在，乃至与这整片碎星湖，产生了某种玄而又玄的共鸣与联系！
一幅模糊的、断续的“星图”景象，突兀地出现在他脑海——那是碎星湖的水下地形图，其中标注了数个光点，最亮的一个在湖心正下方，被层层禁制封锁；另有一个较暗的光点，就在他们此刻所在的礁石正下方深处；还有几个微弱的光点，分布在湖底各处，似乎是……出口？或者，其他封镇节点？
“我……好像知道该怎么走了。”林尘站起身，眼中银芒流转，望向湖心方向，又看了看脚下，“也能猜到，虚魇教想找什么了。”
苏婉清与李慕白看向他。
“此地是一位上古前辈‘摇光星君’的殒身与封魔之地。虚魇教所欲，很可能是那被封印的‘魔踪’，或者，是这位前辈遗留下的‘摇光传承’。”林尘声音沉凝，“而我们，似乎因为玉衡律令，触发了前辈留下的后手，得到了一些指引。”
他指向脚下：“这礁石下方，就有一处小型封镇节点，或许残留着前辈的某些遗物或信息。湖心是主封镇。而离开这雾瘴的‘路’，也在这湖底星图之中。”
“我们要下去？”李慕白看着幽深冰冷的湖水，以及远处那令人心悸的怒吼传来的方向，咽了口唾沫。
“虚魇教的人肯定也会朝湖心去。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苏婉清握紧长剑，语气坚定。星君传承，封魔重任，于她这等剑修而言，义不容辞。
林尘点头：“先探脚下节点，获取更多信息与可能助力，再图后续。动作要快，雾散之前，必须离开水面，否则……”
他话未说完，但众人都明白。雾散之时，恐怕就是湖中凶物彻底活跃，以及虚魇教全力出手之刻！
三人不再犹豫，由林尘根据脑海星图指引，在礁石边缘找到一处隐秘的水下入口，深吸一口气，潜入冰冷的碎星湖水中。
浓雾依旧笼罩湖面，但湖面之下，一场关乎上古秘辛、星君传承与邪魔封镇的争夺，已悄然展开。
而在远处雾中，几名灰衣人聚在一处临时祭坛旁，为首的老者祁长老盯着手中疯狂旋转、指向湖心后又猛然指向林尘他们消失方向的骨盘，脸色阴沉得可怕。
“摇光星力……竟然被激发了……是那个身负玉衡律令的小子！”他眼中凶光爆闪，“计划有变！不能让他们接近湖心封镇！分头行动，一组去拦截，不惜代价格杀！另一组随我，加速开启‘引魔阵’，必须在星君之力彻底苏醒前，接引圣种，破开封镇！”
“是！”
浓雾翻涌，杀机四伏。碎星湖的湖水，注定将被血色与星辉染透。
（ 第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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